“现在咱村人都吵红了,说你当上了供应科科长,不长时间就要发财了。你可要把握好,该要的要,不该拿的千万不要拿,要长远点,不要只图弄钱而打了饭碗,咱可丢不起那个脸。不管社会风气怎么样,你自己一定要硬梆。”马宏军边说边抽着旱烟。
“你大哥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有?”父亲问马宏楠。
马宏楠望着父亲点了点头。
从坟地回来,已近下午四点钟。饭菜摆上来后,马宏强啧啧称道:“当了科长就是不一样,今年的团圆饭够档次。”
“就你会说话,一桌子的菜还塞不住你的嘴。”杨凤娟白了小叔子一眼。
“其实,东西好是事实,主要还是嫂子做的好。”马宏强仗着自己在兄弟中最小,经常和嫂子们尤爱和杨凤娟开玩笑。
一大家人兴高采烈有说有笑地边吃边喝。闲话中什么都说,谈国家大事,谈社会上的事,谈村里的事,谈电视里一些节目上说的事。如今的农民,通过电视,坐在家里也知天下事。
马宏楠父母亲一会看看儿子儿媳,一会儿瞅瞅孙子孙女,满目的慈爱,一脸的心满意足,并不停地给最小的孙子孙女夹肉夹菜。突然,一种曾未有过的感觉袭上马宏楠的心头,他猛然意识到父母亲确实老了;拿筷子的手和咀嚼饭菜的样子不似往年那样干脆利落,一举一动显得有点笨拙了。看着父母亲苍老而饱经风霜的面容,他不敢往下再想了。
吃罢饭,天已快黑。妯娌们帮着杨凤娟收拾碗筷,马宏强帮着马宏楠将内外门联帖好。然后,弟兄几个再围着父母闲话一会,将各自下一年应出的赡养费统一交给马宏军,再由马宏军交给杨凤娟,象往年一样由杨凤娟安排照顾老人的生活起居。天黑下来后,由马宏军带领众人在大门外跪着再烧一些纸钱,以祭奠先祖和神灵。响过爆竹之后,众兄弟才各回各院忙各自小家的事去了。按当地的习俗,大年三十晚上睡得越迟越好,俗称“熬寿”,意即大年夜睡得越迟,寿命越长。
马雯玉和马书玉围着爷爷和奶奶坐在热炕上,打开电视等着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杨凤娟进进出出不知还忙些啥。马宏楠在自己的屋里围着火炉想心思。
“王慧现在干什么呢?是在大街上转呢?还是在酒店看电视?会不会睡觉呢?在这家家团圆的大年夜,她身在异乡,肯定想家。”前天晚上的温馨和浪漫,又从马宏楠的脑海中蹦了出来,使他为之激动和振奋,恨不得立时和她相见,将她拥之入怀。但杨凤娟的一双大眼睛总是扑闪在他的面前,满含温柔善良和挚爱的那双大眼睛让马宏楠羞愧内疚得低下头去,双手抱额,痛苦得闭上眼睛,“马宏楠呀马宏楠,假如你现在生活没有着落,困愁潦倒,流浪街头,杨凤娟还会如此对你百般恩爱吗?还会如此孝顺你的父母吗?还会如此与你的家人和睦相处吗?王慧还会死心塌地的愿做你的情人吗?还会在你面前极尽温柔吗?还会象个羔羊一样任你所为吗?还会把她的温情尽泻与你吗?”想到这儿,马宏楠笑了,不为别的而笑,只为自己的可笑而笑。因为这世上的任何事情,都是由相关因素构成的,这些构成因素是一个人被别人认可的资本,失去资本,一切皆空,连自己也心灰意冷甚至对周围的一切不抱任何希望,哪儿还顾得上谈及别的?他又笑了笑,笑自己当上供应科科长,只因为手里握有一个大型企业的物资材料进购权,就如此地被人巴结和讨好。试想:官再做得大点,岂不更加了得?难怪人们都爱当官。的确:是官比民强。可是,话说回来,贾送欢和刘科长以及赵科长之流不也是官吗?他们如今的处境如何?将来的结局会怎样?看来,做官和做人是分不开的,做官难,做好官更难!马宏楠无意去当什么科长和厂长,他儿时的梦想并未因年龄的增长而消散,相反,随着他家门外树木年轮的不断添增,心中的梦想反而愈来愈强烈。写出一本好书并能流传下去,是他整个生命的支撑。他原来之所以当单位的基建科科长,是他的能力使然,而如今之所以当上供应科科长,是他为了掌握证据想将贾送欢和刘科长绳之以法使然。当然,生活的多样性和复杂性以及人性上的善恶和多变,使他在感情上同时爱上两个女人;同时,在事业上促使他下了开办小煤矿的决心。一旦条件成熟,他将辞去工作,义无返顾地投身到自己选择准了的事业中去,并为之不懈的努力。“可是,王慧怎么办呢?”他不断地在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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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爆竹声此起彼伏,时不时打断马宏楠的思绪。他总想叫辆出租车到城里去看看王慧,最好是和她共同度过一个除夕之夜。但又觉得这样做对杨凤娟而言实在过于残酷,所以也只是想想而已。“过年了,屋外的树木又要添上一轮,自己也将逝去一年的生命,自然而然地又接近了坟墓一步。如今之于过年,不象儿时那样兴奋和欢快,总是有淡淡的哀愁袭上心头。”这样想着,儿时过年的情景又浮现在马宏楠的眼前,恍惚如昨。那时,一进入农历的十一月,他和别的孩子一样,就掐着指头在算距离过年还有多少天?盼着快快过年,因为过年时能吃上猪肉和白面,能穿上新衣服,能尽情的玩耍,能得到一毛两毛的压岁钱,可买饼干和糖葫芦吃。临近过年学校快要放假时,小伙伴们相互问道:“你队一人分几斤肉?”“你队一个工分值多少钱?你家是短款户,还是长款户?”“你家烙多少鏊馍?”“你家今年支不支油锅?都油炸些什么?买了多少豆腐?”“你家有多少亲戚?能挣多少压岁钱?”……马宏楠记忆最深刻的是每年的除夕夜,生产大队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总要演出节目,家家户户除了走不动的老人以外,全部到学校的戏台下看唱戏。看完之后回到家,母亲忙着张罗饭菜,盼望已久的吃肉吃白馍总算如愿以偿了。每回想起当初的情景,那股饭菜的香味就弥漫了整个空间。马宏楠本能地伸出舌尖舔舔嘴唇,似在品尝,又似在回味。此种少年时代的生活香味,总让他在除夕之夜忆起。“那时的人过年盼的是吃好穿好,而如今的人在平常吃得好也穿的好,过年时又盼什么呢?”马宏楠在心里问着自己。
这是个难以用几句话回答得清的问题。现代人各有各的看法,但辞旧迎新,在新的起点,对未来总是充满希望,这是所有人的一个共同心愿。
“程立业会不会说服自己的父亲?父亲会不会同意自己开办小煤矿?什么时候才能着手行动?自己将来一旦成了富翁还会不会热衷于写作?”“冯哲让自己写的影射小说还未写完,得赶快写呀!”他深深地出了口气,站起来伸了伸腰,“应该到父母那边坐坐,和父母闲话才对。”马宏楠近来总是记挂父母特别是把父亲非常在心。这是个不祥之兆,他万没料到,父亲说去就去,年还没有过完父亲就走了——永远地离开了让他总是操心不完的儿孙们。
在阵阵爆竹声中,马宏楠睁开睡眼迎来了新年的第一天。他穿上王慧给他买的衬衣和杨凤娟给他新织的毛衣,并系上王慧给他买的领带,浑身上下,内外一新,整个人变了样似地精神了许多。杨凤娟歪了歪头看着他笑说:“哎呀,神气得很!你咋越活越年轻了?真是:男人三十一朵花,女人三十豆腐渣。我呀,越来越配不上你了。”然后,回过头,对雯玉和马书玉说:“看你爸帅不帅?”雯玉笑说:“我爸就象个电影明星,帅得很!”书玉嘴一呶说:“没我妈漂亮。爸,快!发压岁钱。”惹得马宏楠和杨凤娟开心地笑了起来。
简单地敬过神灵祭完祖先,吃过象征完美祥和的馄饨,马宏楠象往年一样坐等程立业的到来。因为程立业小马宏楠一岁,且父母早亡,因而每年初一必给马宏楠的父母拜年,并视马宏楠的父母为已之父母。马宏楠坐在火炉旁正想着程立业来了后如何做父亲的工作,好使父亲同意自己开办小煤矿,哥哥、弟弟带来各自的孩子来给父母礼拜磕头来了。小点的侄儿们嘻嘻哈哈地嚷着“爷爷、婆婆”叫个不停,压岁钱到手之后又围着马宏楠和杨凤娟笑闹,待拿到压岁钱后蹦跳着到院子去玩耍。马宏楠笑着对杨凤娟说:“你看看这大小的人都爱钱。”杨凤娟也笑着说:“就是的,没人不爱钱的。”待哥哥弟弟走后,杨凤娟让雯玉和马书玉给大伯二伯和大大去拜年,并说:“雯玉,你已大了,从今年起就不再要压岁钱了,好吗?”“知道了,我后半年就上初中了,谁还要压岁钱!”说完,带着弟弟提着礼物高高兴兴地走了。
不一会,程立业来了。从马宏楠父母屋里出来后,一贯自信的程立业摇着头对马宏楠说:“哎呀!万没想到你大那么固执。我没做通他老人家的工作,反而让他老人家把我给说服了。”
“哎呦,我大还那么厉害!”马宏楠笑着说。
“你大说的在理,说你现在当了科长,应该把公家的事好好干才是正经,说他什么没经历过,开办小煤矿是那么简单的事?这几年开厂子发财的大都是些二毬二杆子,你一个文人,哪能跟人家相比?再说,政策多变,弄不好会鸡飞蛋打,连工作也会丢的。何况,开办小煤矿风险太大,谁敢保你一定能成功呢?说你眼看着快四十岁了,万万不敢瞎折腾,万一弄砸了,娃娃们将来怎么办?我看,你大确实说得在理。”
“可我心意已决,各种手续已经办妥,怎么能就此罢手呢?”马宏楠两手一摊,站起身来着急地说。
“这我知道。”
“那你说咋办?”
“别再和你大说了,你弄你的不就对了。”
“这怎么行呢?老父亲不同意,毕竟是回事儿。”
“讲点策略不就对了。”
“可我总不能骗我大哄我大呀!”
“善意的欺骗也是一种美德。”程立业忍不住笑了起来。
马宏楠摸摸额头也笑出了声,惹得旁边的杨凤娟也笑个不停。
“你看把我们的法人代表高兴成什么样子了?”马宏楠开玩笑地说。
“你铁了心了?科长不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