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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水凼生成的镜像将时间推迟一截。他这时将头抬起,又见她密密的睫毛,她的睫毛像两道帘子遮住了她还带稚气的眸子,可遮不住那畏人的两朵寒云和两束银针。
还有这条街子,这整个阿其沟绿柳清泉的地气、灵气,星月的光辉,也都在她眼中闪烁,只差他的身体没有被吸收进去。他觉得自己全身都要投入进去了,投进她的睫毛里,去那里呼吸与徜徉。
为此他必须缩小,他觉得自己在缩小,在这尤物面前。
于是她看见水凼中他的脸温顺地粘贴在自己的睫毛上,手指在抚摸,在拨弄,在数,数这密密层层的睫毛。这神态,看来他愿意就这样数着,数一辈子。
她成了个泥娃娃,膝头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两个虽然都同时彻底坠入了情网,产生的结果却大不一样。丛菲很有自信,想的是只要我愿意……哼,我还要多了解他!
子羽则因很自卑而陷入无穷尽的苦闷与彷徨之中。
金盆瀑布远看就像一条腾空的白龙。近看这条白龙竟在山岩上踏出两个激浪冲迴看不见底的石潭,人称之为金盆。
他们走拢快到中午,秋阳犹炽,盆边又地势逼仄,光秃无树,然大家还是快活无比。
耳内轰轰响眼前雾茫茫,对金盆之巧夺天工只能心有所感,脚下盆边光溜溜的可得小心。
快活之由是这里听什么都是雷,看什么都是雾,开口而无声,举手投足而不见手足,故而笑声飞扬。说笑声飞扬是一种视听之外的感受,对气氛和情绪的感受,这感受反而会在浓雾与雷声中膨胀。
而子羽自坠入爱河,甚至都没有多喝几口爱河怡情浪漫的水,就已经愁绪满怀,就在畅饮失恋的苦酒了。
这么短的接触,耳濡目染,觉她绝非凡女。我何敢心存妄想,做你的仆人可以吧?做你的靴鞋可以吧?就为捡拾你的余唾,就为呼吸你的呼吸。
他此时便在水雾与喧闹声中大口嗅着她的气味,他能从天空地面流水泥土草木虫鱼混成的繁复气味中嗅出她芬芳的体味。
其实不然,是水、泥土、青草、花木、草虫乃至云彩的气息揉合成了她的体味,只是他还意识不到这一点,要不然他那怯懦的个性很快就会被锻造而成绕指柔。
丛菲比他自信多了。她正享受着情窦初开产生的快活与甜蜜。她这时透过濛濛水气,或说透过水气的擦拭欣赏着他无我散淡的面孔和坚定睿智的眼神,而这实在是后来的他,经历死亡考验后的他,要说这是她的眼力能超前,毋宁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大家离开金盆后便来到邻近山沟的树林中野餐。这林子不密,被绿叶筛过的阳光变得可爱,被山石减弱的南风适足以悠凉地在小树林中曼舞,地面稀疏盘绕着青藤翠蔓,有些平展光滑的石头,天生的野餐之所。
人人都面带酡颜,心中都亦如这片小树林一样莫名荡漾着浪漫快活的涟漪。这想必都因子羽和丛菲而引起,太多了他俩盛满的幸福快活,从心里流淌出来了。
董培萱的吉他还比较生涩,他今天不过是抱来应个景儿。孰料他此时坐于树下,随意弹来,皆成妙曲。
大家都来围在他身旁,俟他弹奏起知青歌曲和外国民歌,便都跟着哼唱起来了,连其中的左嗓子都变得可爱。吉他声中几个准备野餐的女生衣角和裙边翩翩翻动,就像在舞蹈一样。
凉菜、豆汤、面饼摆上餐桌后,丛菲叫章眼镜去问子羽喜不喜欢吃甜的。章眼镜故意道,只问他不问白驹?丛菲笑道,白驹在街上请大家吃冰粉,已经甜了,他还在自己碗中还多加了一调羹糖水。
自己走去问子羽,有夹蜂蜜的饼子,有人说蜂蜜和葱不能同时吃,你怕不怕?
子羽在回答之前需要先调匀呼吸。看在眼里的除丛菲外还有白驹。白驹道他不怕,有蜂蜜吃还怕死啊?
子羽缓过气来自我解嘲,白驹鼻子好尖,他路上就说有蜂蜜!
白驹吃得很快。素珍道:“别哽着了。”
子羽道:“他要走,去盐田。”
章眼镜道:“白驹,你神秘兮兮的,昨天都不说,今天路上才说去盐田,丛菲还专门给你们带相棋出来。”
大家顿时都叫道:“去盐田,找十三妹?”
知青中谁不知盐田有个跳舞跳得好的蒋萍!又据说会武功,苦于难觅金龟婿,放话说要比武招亲。
大家同时都这样问他,足见都认为他有此实力。
白驹避而不答。这时王声明等却道:“白驹,你的文学如何?我们一路上讨论文学,你很少说话。文学不行,就不要白跑这一趟了。”
子羽问:“比武,关文学什么事?”
颜华笑道:“众所周知的事,你们还真的不知道啊?十三妹比武之前,要先考对对子,过了这关,才有比武的资格。所以至今为止,在比武上与十三妹过招的,连一个也没有!”
大家尽管说得热闹,主角白驹却一直未参言。开始时他唇边一直浮着笑意,此时嘴角有些下抿。
子羽便对大家笑道:“你们说中了,他本有此意。”
又掉头对白驹道:“如此说来,你今天去凶多吉少。我那里有《声律启蒙》、《笠翁韵对》,我给你,你背熟了再去!”
王声明道:“还要加上《唐诗三百首》,听说她有些对子就是从《唐诗三百首》出的!”
章眼镜道:“那还有《宋词选》。”
赵世渊笑道:“等花几年工夫把这几本书弄熟了,十三妹都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