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姥爷回头去指,指了几个四十多岁的先生。
“——那几位,你?看见没?都是你?姥姥教?出来的。我们刚来京城落脚的时候,整条街上啊,数你?姥姥算数最厉害,不论客人进来买了什么东西,客人往手里拿,跑堂的跟着念一遍买了什么,等客人走到柜台前,直接交钱就行——你?姥姥已经算完啦!”
“她算盘打得也好,俩手各拿一个算盘,左手算,右手核,算完两边对一遍,数一样,就是算对了;数不一样,重打一遍。我俩每到月底,点着油灯坐窗前核账,我核完两本?,她能核完一沓儿。”
天津话味儿重,华姥爷一张嘴,就跟唱数来宝似的,他来了京城多少年了也没扭过来,反倒把周围一圈人都带跑偏了,成了这个调调。
唐荼荼听?着有趣,一个劲儿地笑。
华姥爷叹口气:“你?姥姥呀,就是命不好,穷出身?,嫁了个更穷的我。年轻时跟我吃了不少苦,东跑西跑地进货、挑担子?,多少风风雨雨跟我一块扛过来。”
“妇人不能吃苦,一吃苦就老得快,病得早,她四十来岁时得了心?疾,心?疾熬人,走的时候也难受,不是安安稳稳走的。”
唐荼荼不知说什么好,抿着唇闷了会儿,憋出一句“您节哀”。
华老太爷摆摆手:“姥爷年纪大啦,这两年腿脚也不利索啦,说不准哪天就见着她了,前后脚的事。能多见你?们一回,就是好的。”
唐荼荼心?里那股“这不是我亲人”的疏离感,又如洋葱一样,猝不及防地被人掀了一层,辣得她眼睛都花了。
“……我和哥哥,以?后多来看您。”
快要走到饭堂时,华姥爷越走越慢,渐渐顿住了脚。
他眉心?聚拢,盯着荼荼看了会儿,忽然又道:“荼荼,姥爷再考你?一题。这题难,不要急,你?好好算一算。”
唐荼荼忙道:“您说。”
“你?知道咱京城多少人口吗?”
唐荼荼道:“一百五十万了。”她从唐老爷那儿听?过一嘴。
华姥爷点点头:“文宗三年,整个直隶省,垦田数实载为二千八百万亩,其中一半地种庄稼,良田、瘠土四六开,均下来亩产不到两石,出谷六分。京城丁壮五十万人,一天口粮算二斤,妇人小儿老人百万,每天的口粮差不多斤半。河北天津两府,人口是京城的五倍有余——直隶省每年自己产的粮食,够不够吃?”
盛朝一石约莫为一百二十斤。唐荼荼果?断摇头:“不够。”
“差多少?”
唐荼荼:“三十三万万斤左右。”
华老太爷道:“错了。”
唐荼荼愣住,飞快重新算了一遍,正要说自己没错,华姥爷却叹了一声。
“京城豪门世族那么多,奢侈无度,浪费了的也多,
加上番邦异族的流动?,一年的缺口约莫是五十万万斤。”
差这么多?
唐荼荼瞠大眼睛。
华姥爷又问她:“知道缺的粮食从哪儿调不?”
唐荼荼犹豫着揣摩:“江南?”
华姥爷赞许地看她一眼,补充道:“多数从江南调,少数出于黄淮——主要是河南省。咱们继续。”
华姥爷眉眼一凝,语速越来越快,丝毫不见老年人该有的迟钝。
“京城每每过不完夏,就吃空了去年的秋粮,但此?时江南赶上梅雨季,漕运不通,只能先从黄淮调些粮。黄淮比江南近许多,可是走陆路,漕卒就多,一路缓行,至京要耗损三成——黄淮需要调多少粮,才能解直隶三个月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