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兄弟(六下)
如果张松龄出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眼下赵天龙所遇到的问題,就根本不能成为困扰二人的烦恼,他可以找无数例子帮好朋友打气,也可以煲一锅心灵鸡汤安慰好朋友,甚至可以冒充一把爱情专家,精心地帮好朋友赵天龙策划接下來的“泡妞行动”的每一步,虽然很有可能他自己连恋爱都沒正经谈过,对女人的全部认识俱來自于网上的段子。
然而不幸早出生了六十多年,现在的张松龄就只能陪着好朋友一道犯愁了,搜肠刮肚想了好半天,最后才挤出一句可以多少宽慰人心的话來,“据我所知,斯琴她不是在乎这些吧,至少到现在为止,我沒看出來她很在乎。”
“但是我在乎。”赵天龙瓮声瓮气地嘟囔了一句,脸上的表情愈黯然,“这几天陪着她到处去赴宴,别人嘴巴上虽然不说,但她们是怎么看我的,我感觉得到啊,就好像,就好像我是个,我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似的,唉。”
用力丢下茶杯,他焦躁地在房间内來回踱步,作为一个男人,如果不能给自己的女人带來荣耀,至少不能让她在人前无法抬头,而他,这些天带给斯琴的都是些什么呢,当那些举手投足都带着富贵之气的女人向斯琴问起自己的身份时,虽然斯琴一直坚持介绍说这是他的未婚夫,但是那些女人们脸上的笑容却立刻变得非常不自然,就好像看到金莲花下的牛粪盘,无论怎样掩饰,都掩饰不住那种自内心的厌恶。
“管他别人怎么看呢,你将來又不会跟她们打交道。”张松龄不忍心看好朋友难过,咬着牙狡辩。
“可是斯琴今后少不了跟她们打交道。”赵天龙又很恨地回应了一句,挥起拳头,对着四下里的空气乱打。
隐藏于空气里的那个敌人,他看不见,也摸不到,却继续冷笑着奚落着他,羞辱着他,“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样子吧,一个臭名远扬的独行盗,还想攀蒙古女王的高枝,,你懂得吃西餐用哪只手拿刀子么,你知道法国葡萄酒和意大利葡萄酒的区别么,你懂得如何用外交手腕解决她的潜在敌人,在酒桌间为她争取最大的援助么,省省吧,除了开枪杀人之外,你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要她一辈子不离不弃地跟着你,凭什么让她放着门当户对的王爷、将军不挑,一心一意地跟着你这个连个安身之处都沒有穷光蛋,。”
连日來,这些恶毒的话,在他两只耳朵边,沒完沒了地回荡,让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甚至连走在路上,都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背后指指点点,如果不是怕给游击队带來耻辱,他真的想找个人狠狠打上一架,在对方抱头鼠窜时,大笑着泄出心中的抑郁,然而,既然加入了游击队,他就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胡來,只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独自面对所有重压。
“行了,行了,就算你把这间房子给推平了,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題。”张松龄的声音从身边传來,慢慢搅碎空气里那个无形的敌人,“这种事情,真的是愁也沒有用,你现在不该在这里愁,而是应该找个机会跟斯琴去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我总觉得,你们两个之间的地位差距,其实沒有你想的那么悬殊,只是你自己缺乏自信罢了,要不然,当初她为啥放着门当户对的白音小王爷不选,偏偏选择了你,,当初她就不是女郡主么,还是当初你就不是入云龙,。”
“谈,谈什么,怎么谈。”赵天龙也是急病乱投医,不顾张松龄的年龄比自己小了将近一轮,抓住对方的胳膊追问。
张松龄被抓得呲牙咧嘴,掰开赵天龙的手,低声建议,“谈什么,当然是谈这几天你的咋想的呗,听听她是什么意思,如果她觉得你纯粹是自己给自己找别扭,你就乖乖地向她承认错误,如果她也觉得你们之间的地位差距已经成了问題,你们两个就好好想想,怎么样才能解决这个问題,反正,只要你们两个心思还一样,这世界上,就沒有迈不过去的坎儿。”
听了张松龄这番似是而非的话,赵天龙的心情终于稍稍平稳了些,皱着眉头,幽幽地道,“嗯,等有了时间,我的确该跟她好好谈谈了,如果她真的觉得我已经配不上她了,我就自己主动离开好了。”
“放屁。”张松龄气得破口大骂,“猪脑子啊你,人家沒等说不合适呢,你自己就先打退堂鼓了,告诉你吧,女的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男人,你应该拿出当年做独行大盗的那份劲头來,管她是王爷呢,还是贝勒呢,该抢她的,就绝不客气。”
“我那时抢的是东西,不是人。”赵天龙瞪了张松龄一眼,大声强调,旋即,摇着头苦笑,“不过你说得也对,我入云龙怕过谁了,,大不了我半夜潜到她房间里去,拿被子把她一裹,扛着就走,呵呵”
“那你就等着被王队长执行纪律吧,你。”张松龄也笑着摇头,冲赵天龙连连撇嘴,他才不相信赵天龙敢潜到斯琴的房间了去抢人,但是至少,他在赵天龙的脸上又看到了那份熟悉的骄傲,这让他心里头感觉很舒坦,笑了笑,继续说道:“其实你现在地位也不算差,咱们八路军虽然沒有军衔和军饷,可你拿的一直都是连长待遇,再过一两年,等咱们游击队展壮大些,你就是营长,团长,斯琴的地位再高,一个团长总是配得起她了吧,如果团长还不够的话,你就再努努力,争取早日做了旅长,倒那时,光你手下的弟兄,就差不多赶上她领地里的所有男丁多了,看谁还敢再拿你们两个的身份说事儿。”
“我当八路又不是为了升官。”赵天龙摇摇头,小声否认,但脸上的笑容,却愈显得明亮,“你这话跟我私下里说说可以,可千万别让吕队长听见,否则,一顿教训肯定是跑不了的。”
“你说老吕啊。”张松龄笑了笑,满脸不在乎,“他要是敢教训我,我就让他立刻还钱,那老吝啬鬼,肯定吓得撒腿就跑。”
“看你说得,就跟老吕打算赖账似的。”赵天龙终于被逗得大笑了起來,一边笑,一边用手揉脸,“老吕什么时候找你借钱了,他平时抽烟都用黄草纸卷柳树叶子,这回怎么想起來打肿脸充胖子了。”
“刚才。”张松龄想了想,低声回应,“老吕想给他夫人买礼物,特地跑來找我借了十块钱走,我说让他多拿点儿,他死活不肯,说借多了怕还不上。”
“是有点儿困难。”赵天龙点点头,从副队长吕风的角度低声分析,“他一个月津贴才三块半,往往还只是记在账面上,未必能实,十块钱,真够他攒上大半年的。”
“我本來就沒打算让他还。”张松龄笑了笑,大度地表态,从小过得都是宽松日子,他对金钱的确不怎么看重,况且副大队长吕风这个人平素虽然吝啬了些,对弟兄们却是真心实意,值得他深交。
赵天龙身上还带着一些绿林豪杰的习气,对金钱也不太在乎,但是,因为最近的生活经历,他却有点儿放不下其他一些东西,陪着张松龄笑了一会儿,返回椅子上,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小声询问,“你刚才说,我现在相当于是八路军的连长,这话靠谱么。”
“有什么不靠谱的。”张松龄被问得有些懵,皱着眉头回应,“八路军的津贴标准,你不曾经看到过么,团长四块,营长三块半,连长三块,技术兵种另算,你虽然带的虽然是骑兵,但也跟技术兵种扯不上关系吧。”
“那倒是。”赵天龙郑重点头,“按这种算法,我的确应该算是连长,可你说,咱们喇嘛沟游击队,真有变成一个正规团的那一天!”
“连周黑碳的黑狼帮都能变成晋绥军的独立营,咱们游击队怎么就不能变成八路军的一个正规团了。”为了让好朋友宽心,张松龄尽量把游击队的展前景往好里头描绘,“要我看,只要咱们能展起來,成为一个旅,一个师,都沒任何问題,关键是怎么才能让队伍尽快壮大起來,咱们现在不光缺武器和粮食,人也很成问題。”
“开春后我再往沙漠北边跑一趟,那边还有几伙熟悉的绿林同道,都跟周黑碳的黑狼帮一样,沒干过什么大的坏事,我跟他们的大当家好好说说,争取把他们都给拉到游击队里头來。”赵天龙的眼睛慢慢开始亮,一心一意地开始想能够让喇嘛沟游击队快壮大的办法。
“我想跟斯琴商量一下,在月牙湖边上借块场地,开个固定的集市。”张松龄也不愿意老精打细算地过苦日子,笑呵呵地跟好朋友一道核计,“周黑碳这次把黑石寨里头的商家祸害得够呛,等开春后,各类日常杂货的价格,肯定会暴涨一大截,如果咱们能让商贩们都到斯琴的领地上交易,而不是去黑石寨,光是场地的租金和货物的正常收税,就能供应几十号人的开销。”
两个人加入游击队的时间都不太长,对共产党游击队的组织纪律和日常运作方式,也都是一知半解,所以私底下替游击队规划未來时,想法如同天马行空,根本不受任何约束,一时间,除了绑票索赎和打劫商队的办法不敢提之外,基本上,凡是有利于游击队展壮大的事情,几乎给数了个遍,到最后,居然令赵天龙连眼前的烦恼都忘记了,整个人都沉浸在对未來的憧憬当中,双目不断释放出逼人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