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院墙挡不了风,风前后穿堂,饶是把放映屏设成了南北向,还是冻得一群人缩脖抄手。
所有观者眼睛却倍儿亮。戏班子也卖力,张嘴就是一条好嗓。
“搅得那龙宫殿,地覆天翻——锵锵啐,锵锵啐,锵啐!”
“李贤弟,你生的好儿子!兀那混账气煞我!”
……
前脚还在腹诽皇家把大好的放映机用作娱乐,后脚,唐荼荼跟百来病人坐在院里,津津有味儿看《哪吒闹海》。
她真的有很久没见过声光视频了,工部的鲁班匠、宫里的钟鼓司全是厉害角儿,一听太后喜欢动画,排出来的戏是当真好看。
几大盘画带卷得瓷瓷实实,戏班子把一出老戏唱出了热血的味儿,攫着观众视线跟着画上的小人跑。
鲁班匠甚至无师自通地明白了帧率和视频连贯的关系,把打戏动作拆分得更细,快得成了一片影儿,堪称精妙绝伦。
唐荼荼伸手去摸桌上的糖冬瓜,摸了个空。
一扭头,见华琼手端着那盘零嘴,不太自然地说:“吃过晚饭,就别吃零嘴了,太甜,要坏牙。”
唐荼荼不知她娘怎么忽然在乎起这些小事儿了,以前她在华宅住的那几回,夜宵都是华琼撺掇她一起吃的,西市上买来的炙肉配果酒,华琼最是不拘小节,哪里计较过晚上吃夜宵坏牙?
好像一下子转了性,变成事无巨细谨小慎微的母亲了。
唐荼荼笑起来:“行,我听娘的。”
哪吒大喝“一人做事一人当”,踩着风火轮离开帅府之时,四周一片叫好声。病人哪怕眼花眼痒,芝糊流不停,也要瞠着眼睛看戏,没人舍得错过这热闹。
操作放映机的影卫瞧唐荼荼站起来了,以为时辰不早该收摊了,唐荼荼却摆摆手:“难得快活一回,让大伙看完吧。”
夜里的华琼比往常都要安静,平时她自己一人就能起一台戏,脑速快、逻辑强、口才好,有聊兴之时,常常话密得别人插不进嘴去。
今夜总是听荼荼说两句,她才应一声。
唐荼荼:“年前咱们县里的税也交上去了,渔民三十税一,商户二十税一,您猜猜全县拢共收下多少钱?”
“八千两刚出头……全静海一万一千户,六万来人口,平下来每户一年交的税没一两,全家六口人,全年进项只有二十两。”
华琼抓住一点错漏:“不能那么算,靠海的盐户是漕司管着,还有军屯,军屯税征也不走县支,但刨开这些,也确实少得可怜了。”
毕竟,人均数不是中位数,想必许多贫户刚跨过温饱线。
唐荼荼唏嘘叹气:“八千两,比不过九两哥两块玉贵,九两哥把几座县穿在身上了……”
她又把在东镇的见闻讲给华琼听。
她娘的言辞总算尖刻透彻起来。
“穷人还长一身懒骨头,多数是没尝过钱的滋味,让他们去尝——你建这……工场,不是要雇工人么,派人往每个村去游说,告诉各村青壮力就说试工十日,包吃包住,每日给一钱银子,但只有老实干活的能留下,不老实的、偷懒的,随时打发走。”
一两为十钱,一钱银子,干一个月能赚三两,比县里教书先生的月俸还高,在东镇是百姓不敢想的高薪了。
人人都能干得了的力气活,一下子就成了竞争局面。
“偷奸耍滑的一个也不留……打发人走也有窍门,撵人不要一齐撵,要一个一个撵,防着民夫闹事。”
华琼是生意人,有着看人识人的精准,以及古今中外管理学的大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