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荼荼脑子转得总要慢半拍,才能翻过这个扣:把不好好干活的那些人一次性撵走,人太多,难免群情激奋,闹出事端来。
而一个一个撵人,偷奸耍滑的自知有错,不敢闹;被留下的暗自庆幸,也不会与被撵走的村夫共情。
华琼见她听进去了,又说:“你这建厂是稀罕活,乡下人找不到这么好的营生了,拿过大钱的也就看不上捞鱼捕虾的那点小利了——到那时,你再放出话去,让人知道你这里招人的规矩,踏实肯干,不耍滑头,后头建药厂、建什么医械厂就都好招人了。”
唐荼荼肃然起敬:“您说得对!但我记不住这许多,传话也传不准,等年掌柜来了,娘你再跟他讲一遍,这位大掌柜也很了不起。”
华琼无可无不可地一点头,等唐荼荼去打水洗漱了,视线又追着她走。
这孩子……躯壳下的女孩,多大年纪了?
看着不像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女孩,这孩子,身上有一股贫土里才能养出来的韧劲,却又像是学术派,遇事总是先从小处着手破解,有学识,有见地,在穷山恶水的地方也能像根楔子一样把自己插在重要的关节处。
再想,这孩子全局观差,不懂驭下管理之术,适应能力也一般……从去年冬至她那一场蹊跷的大病开始,一年有余,这孩子至今没学会说雅言,通通是大白话。
院里的哪吒已经第三遍拔龙筋了,还是闹嚷嚷的,病人散不去。
锣鼓、板胡、小梆笛响着闹着,勾扯着华琼脑子里的思绪沉甸甸地往下坠,说话几乎成了逐字雕琢,怕哪一字说不好,这份变样的母女情就彻底危了。
“今年天冷,运河化冻想是比往年晚,我在你这儿多呆几日罢。”
唐荼荼惊喜扭头:“那敢情好……我有个朋友,他想开一个盐水厂,但没想好怎么开,可得请教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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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州,十二连城。
“最近镇上的北地面孔越多了,查不着来由,口音乱七八糟的。兴许是北边的小族,捱不住打仗了,偷偷渡过了大河,往这边讨口饭吃。”
“兴许?”耶律烈擦刀的手一顿。
正回话的将官一窥见他这点细微的变化,立马窒住了呼吸,梗紧了脖子,生怕大刀不由分说地落自己脖子上。只听汗王道了句:“再去探,探清楚。”
小将官嘴唇哆嗦着出去了。
近来大汗带着他们练摔角,辽兵闷出鸟了,私底下开设赌局,赢了彩头的拿大把银子请弟兄喝花酒。镇上没有正经青楼,多数是番邦女子和寡妇的私娼,这群小将官出手阔绰,很招花娘惦记,连着几天不见人,竟派了小奴来请,鬼鬼祟祟摸到了辽兵西头的营防来。
耶律烈暴怒,提刀砍了十来个兵的脑袋,当着大军的面砍的。
契丹的皇室各个杀人如麻,亲自行刑的怕是找不出几个。
擦干净刀,耶律烈瞧自己一身血点,到底有些不安分,怕乌都闻见味儿吐他一身,索性跳河里游了个来回,破天荒地在冬日洗了个澡。
看了看天色。
“乌都去了哪?”
左右的近卫防着他这一问,老早准备好了话:“乌都跟着二王子在镇上玩呢,派了几十个兵随同,出不了事。”
耶律烈狂狮似的甩了甩头,满头湿发结成绺,颇有汉书中“辽人其貌甚伟”的豪放之态,“去看看。”
这是正月的最后一天,十二连城当地称这日为“送穷”节。出了这天,就算是彻底过完了年,百姓就要回到忙碌的生活中去了。
天下各地的送穷节不是一天,越是富裕地方出年越早,破五初六就早早扫土送穷,燃鞭开张赚钱了。穷地方一年到头就盼个春节,正月的庆典也就格外长。
送穷这天要拾掇些破衣烂裤,往街上扔,叫买不起衣裳的穷神聊以蔽体,赶紧去别处吧。
乌都入乡随俗,摘下自己头顶的鹿皮小帽往街上的旧衣堆里扔,帽子刚落地,他又颠颠跑上前捡回来了,重新扣回脑袋上,走了个送穷的过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