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极不客气,但从祖皇帝以来,言官就有直言谏上的特权,历任皇上都有‘不杀言官’的说法,他自然有资格这么说。姜佑差不多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气得攥紧了拳头。
果然,那言官平视着丹陛,神色却带了些自得,不急不慢地道:“臣听闻后宫昭容阁里的容太妃娘娘有幸怀了先皇遗腹,此乃天佑我大齐,也是天下万民的期待,还望皇上以国事为重,请立储君!”
太皇太后直接把这事儿摆上了明面,逼得姜佑想打马虎眼拖延时间都没机会,只能沉着脸道:“朕登基不过两三个月,今年的岁数满打满算也不过十四,爱卿这就逼着朕立储,莫不是盼着朕早死?”她忘了这人是哪号,便干脆以爱卿代称。
那言官跪下道:“皇上言重了,臣对国朝之心日月可表,劝皇上立储也并非有意冒犯,而是忧心国本,为着怕国祚有失,臣不得不冒死直言。”他又抬起头侃侃而谈:“昔年宣宗皇帝高瞻远瞩,英宗皇帝才出生九个月就被立为储君,储君之事,本就是为了有备无患,为了国祚无失,与皇上在政并无关碍。”
姜佑沉声道:“你好大的口气!英宗是宣宗亲子,容太妃肚子里的不过是朕的庶弟,而且现在还未出生,品行才德还未可知,甚至连性别都不能确定,你一开口就为他讨要太子之位,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她恼火之下噼里啪啦说了一串,顿了下才继续道:“况且后宫之事是朕的家事,诸位放着好好地家国大事不去操心,尽盯着朕的后宫,到底是何居心?!”
这话不可谓不重,那言官却好似豁出去了一般,膝行几步高声道:“皇上无家事,家国一体,家事既是国事,臣恳请皇上立下储君,保我大齐国本无失。”
他一跪下不要紧,百官群里有好些跟赵家沆瀣一气的都跪了下来,其中更有几位老臣,齐声高呼道:“请立太子!”
这群人一副有恃无恐的情态,姜佑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这些人全拖出去廷杖,但她也知道惹了文官就等于捅了蚂蜂窝,武宗的时候又不是没闹出过上千文官同时请假辞官的事儿,她拍着案几道:“你们这些人是要谋反不成?!”
这时候朝上虽没有全部跪下,但也跪下了小半,就见跪下的人顿了一下,然后齐刷刷地扬声道:“请立储君!”
姜佑看他们敢这般明目张胆地跟自己对着干,沉着面色正想着怎么开口反驳,就见负手稳稳立在一边的薛元开了口:“既然诸位大臣都开了口,那皇上也不好一概驳了,免得显得不近人情”
他拖长了腔,让跪在地下的百官都面面相觑,就听他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既然常御史说到英宗,想必大家都知道英宗和代宗的事儿。”
昔年土木堡兵变,英宗被瓦剌人俘虏,是他的兄弟代宗继位,可代宗当皇帝当上了瘾,而且国无二主,他便直接把自己的亲哥哥封为南宫上皇,软禁在宫里,钝刀子割肉折磨了七年。
底下人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都不敢随意接话,他仍是稳当当地声口:“有句话叫丑话说在前头,兄弟阋墙的事儿已经国朝已经有过一回了,咱家这里问诸位大人一句,等过上十几年,容太妃肚子里的孩子长成,咱们皇上却还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诸位大人早早地要立那孩子为储君,到时候储君年少气盛,皇上却也年轻,到时候姐弟生隙,诸位大人又该如何收场?”
两人同样都是孝宗之后,一个本就是顺成天命的皇上,另一个却是男子,又封了储君,按理来说更有权利继承皇位,到时候姐弟不阋墙才奇怪。这话一出,本来没跪着的有些动摇的大臣都坚定地站直了自己的膝盖。
薛元冷眼扫过方才开口的那些人,淡声儿道:“诸位唆使皇上立储的大人别嫌咱家说话难听,今儿咱家就在这里撂下一句,若是以后容太妃之子真的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来,今日的诸位都将是一同作乱的叛党,便是抄家灭族都不在话下,到时候别怪咱家心狠!”
这下连跪在地上的也是两股战战,冷汗涔涔,几十年之后的事儿谁也说不准,谁敢用一家老小的性命保证以后的事儿?
薛元见方才那些人勇往直前的势头终于稍稍压了下来,面色微缓,正要叫人宣布退朝,忽然看见有个内侍插着小旗急匆匆跑进了殿内,对着姜佑高声儿道:“启禀皇上,太皇太后一大早就携着容太妃娘娘去了太庙,说是要拜见列祖。如今,如今”他面有难色地顿了下,忽然扬声儿道:“如今正在哭太庙呢!”
太庙里头,容妃跪在地上,故作了一副惊慌神态,太皇太后却不慌不忙地上了香,跪伏在蒲团上叩拜起来,然后拉着容妃的手,慈和笑道:“你慌张什么,你为咱们大齐朝育了子嗣,是有功在身,便是列祖列宗见了你也会欣喜的。”
容妃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她自个儿再清楚不过,列祖列宗要是知道了不降道雷下来劈死她才奇怪,因此她听了这话,笑得有些勉强:“妾不过是妃嫔,头次来太庙,自然紧张。”
太皇太后心里一哂,面上还是嗔道:“你也上的台面些,你以后是有大造化的人,见了这么点小场面就怯场,成何体统?”
容妃诺诺应是,随着她拜完了正殿的□□,又去了孝宗的夹室,太皇太后是长辈,不必行叩拜大礼,容妃却觉得一阵一阵地心虚,连着对神龛和帝后神椅叩了好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