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说道:“可能夏远翠自己都不清楚吧。”
陆沉说道:“若说当局者迷,你我却是旁观者清嘛。”
陈平安说道:“十过五,六即一。”
陆沉抚掌而笑,“怪哉,妙哉!”
陈平安说道:“劳烦陆掌教倒退回去,看看一线峰的那场议事内容。”
在这之前,夏远翠就有过一系列的铺垫,其中比如老祖师曾在祖师堂内,建议诸峰弟子,只要是剑修,不论境界、道龄,只要自愿,都可以跟随他这个辈分最高、出关没多久的老家伙,一起通过归墟通道,走趟蛮荒天下,在那边出剑杀妖,不管能否积攒足够的战功,帮助正阳山与文庙那边讨要一个下宗的名额,至少可以扭转一洲仙府对正阳山的观感。至于他夏远翠,只要宗主竹皇肯点头,通过此事,满月峰当天就会更换峰主。
言下之意,夏远翠就没有想着活着返回宝瓶洲和正阳山。
故而当时早就憋了一肚子窝囊气的诸峰老剑修们,一个个附议此事,都愿意跟随夏祖师仗剑赶赴蛮荒,学满月峰,更换峰主!
只是被这个建议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宗主竹皇,仍旧是用了个拖字诀,说是从长计议。
如此一来,高下立判。
一个让人刮目相看,一个毫无悬念,依旧让人倍感失望。
此消彼长,这让本就个人声望跌入谷底的宗主竹皇,愈发……孤家寡人,不得人心。
懦弱且无能,空有境界,全无血性,正阳山果然是家门不幸,不幸摊上了这么个宗主。
诸峰仙府,各个道场,议论纷纷,开始翻旧账了,比如好像竹皇在元婴境之时,就从来不敢与同境的风雷园李抟景掰手腕,等到好不容易跻身了玉璞境,面对陈平安和刘羡阳两个年轻人,结果还是不敢放一个屁。
若是德不配位至极的宗主竹皇,贪恋权柄,不舍得放手,那就怪不得夏远翠这个当师叔的,要为列祖列宗们清理门户了。
他会联手明面上的晏础和躲在暗处的陶烟波,这两位元婴境剑修,一起问剑竹皇。
反正如今正阳山的口碑,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而且等到夏远翠顺利接任宗主一职,那拨诸峰剑修,愿意去蛮荒杀妖,你们只管去。
陆沉打了个响指。
两人便来到修缮过后的一线峰祖师堂,陆沉干脆坐在门槛上,如蛇横路,背靠大门,双手抱住后脑勺,右眼看屋内剑仙扎堆,左眼看屋外云聚云散,两不耽误。
陈平安就跨过门槛,在别人家的祖师堂内散步一般,偶尔绕过那些极为粗壮的红漆廊柱,属于旧木新造,这就是一座老仙府的雄厚家底了,相信正阳山的宝库内,储藏了不少豫章郡巨木和璞山檀木。如果按照如今的价格,随便转手一卖,就是暴利。
陈平安走回大门那边,朝陆沉点点头,可以回了。
陆沉站起身,拿袖子拍了拍屁股,瞥了眼屋内那个好似坐蜡的宗主,笑道:“知君志不小,定非池中物。”
双方重返过云楼客栈。
看热闹不嫌大,陆沉伸手指向一线峰方向,说道:“郭惠风快到山脚了。”
满脸笑容的陆掌教再转移手指,至满月峰山巅,“竹皇已经找到夏远翠了。”
还有个胆战心惊的水龙峰晏础,这位正阳山祖师堂坐
第三把交椅的老剑修,此刻心惊胆战,死死盯住满月峰那边的动静。
晏础随时准备策应宗主竹皇,后者只有一个要求,不能让夏远翠活着离开满月峰地界。
如果万一晏础拦不住夏远翠的逃遁,就罪加一等,晏础可以陪着秋令山的那个陶烟波一起闭关思过了。
最早晏础之所以愿意涉险行事,当然是事成之后,夏远翠给他和水龙峰的的利益足够多。
按照这位元婴老剑修最早的设想,当然是老祖夏远翠担任正阳山的新任山主,然后按照约定,夏老祖师让出那把还没用屁股捂热的掌律椅子,晏础顺势补缺,同时以上宗掌律身份,转去下山兼任掌门。与此同时,夏老祖还承诺晏础,一定会不惜财力物力,就算是砸钱也要帮晏础砸出一个上五境,而竹皇所在一线峰掌握的那几条秘传剑脉,都会一并传授给晏础,如此一来,天时地利人和俱全,将来晏础跻身玉璞境,再不是什么奢望。
至于如今的篁竹剑派,等到晏础去当掌门,肯定就要改个名字了。依照夏远翠的布局,等他担任宗主,入主一线峰,就会召开第一场议事,下令诸峰剑修远赴蛮荒,相信那些个早就想要出剑杀妖的刺头角色们,那帮地仙峰主,他们会很愿意在那边的异乡战场上,建功立业,不惜性命。
如此一来,正阳山依旧有一份希望,能够凭借在文庙那边积攒下来的功德簿战功,让下山跻身宗字头。
最终跟某个死对头一样,同时拥有上下两宗门。
夏老祖做事,确实深谋远虑,滴水不漏。
能够当个宗主,即便是下宗宗主,对晏础而言,已经很知足了。
只是他们千算万算,还是棋差一着,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