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过头,她看见他了——她的心上人来了,他是那么强壮和伟岸。他们曾经在这里相约过无数回,他答应要带她去远方的,一个有泉水还有天鹅的地方。现在她受伤了,跑不动了,年轻的母羚羊是多么不甘心,她乍起两只美丽的角——那应该算是她的翅膀,挣扎着、跳跃着,奔向她的心上人……但是,就在她飞向他的时候,他突然掉转身子,狂奔而去。因为枪声又响起了,他必须躲开。于是这一枪从他健硕的屁股擦过,结结实实,又落在了小母羚羊的脖子上。
“打中啦!打中啦!”马黑鹰在呐喊,一阵稀里哗啦,皮靴踏过杂草。
俞天白恍若梦中,机械地跟着过去。小母羚羊躺在一丛野麻花中,野麻花是娇嫩的浅粉。
吴家耀慢悠悠过来,说:“小东西,到底逮着你了。”
说着,弯腰去看那花丛中的*。小母羚羊绵软的身体在哆嗦,腿一抻一抻;脖颈处咕咚咕咚冒血泡,粘粘的,热热的。
“这羚羊血可是大补,老三,趁热来两口?”吴家耀说。
马黑鹰说:“羊血热性,喝下去睡不着,咱二哥喝两口晚上还能练它几场兵呢。”
吴家耀朝俞天白挤挤眼,笑着说:“三弟不是小洞天酒家的常客吗?”
马黑鹰说:“哎呀,那可是个要命的地方,两年没发饷了,整不起,整不起。”说着,满嘴包牙已毫不客气地伸到了那个血窟窿上,上下嘴皮子一吧嗒,哧溜一声。
俞天白看得心里发毛,扭过脸。小母羚羊瞪着一双失神的圆眼睛还在喘息,突然跳将起来,尖尖的角戳过来!马黑鹰想躲,身子一歪,结结实实坐在了骆驼刺上,啊呀一声。小母羚羊像芭蕾舞剧中悲情的公主那样,在野麻花上跳了几下,訇然倒地——倒在俞天白脚下,血溅了他一皮靴!俞天白后退一步,咧了咧嘴。小母羚羊瞪着他,良久,一颗硕大的泪珠滑下。
小母羚羊一动不动了。
“操!这小母羊挺凶,看我不抽了它那根骚筋!”马黑鹰顾不上满脸的血花子,拔出腰刀。
吴家耀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说:“筋不值钱。二位弟弟知道不,这母羚羊的腿骨要比公羚羊的腿骨漂亮得多呢。”说着摘下手套,用一双短胖的手托起那条中弹的羊腿。
马黑鹰说:“大哥,你不是也想弄一副羊髀石吧?”
吴家耀说:“为什么不呢?”
马黑鹰暂时忘记了疼痛,朝俞天白眨巴眨巴眼,说:“给谁?”
吴家耀嗬嗬地笑了,说:“当然是女人嘛。”
女人?若是说给什么朋友刚出生的小孩,马黑鹰倒是相信;说给女人,马黑鹰不信。马黑鹰说:“大哥说笑话哩。咱二哥要是弄……弄一半个女人我信,你,我不信。”
吴家耀笑了,说:“礼拜天我请两位弟弟喝喜酒。”
马黑鹰又小又黑的眼睛一亮,说:“喜酒?谁的喜酒?”
吴家耀搂着二人的肩,甚是和蔼,说:“本人的。”
哈,大哥啥时候又找了人儿?看起来他不像在说笑话,要不干吗打羚羊搞羊髀石呢。但是眼下军中大小人物皆惶惶不可终日,各自想方设法把家眷往内地送呢,大哥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结婚,并且那位新娘也是他们不曾听说过的。两位弟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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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剑 第二章(1)
一
其实,吴家耀远远没有他两个兄弟想象得那么轻松。打羚羊不过是一种掩饰,或者说是需要。这一年多,吴家耀时常感到焦虑。自从*取得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的胜利后,国民党是元气大伤,一日不如一日。今年五月*把战场转移到西北,形势更是急转直下;国军连连失利,一败再败,连自称“西北王”的胡宗南脸上也挂不住了。取代蒋介石的李宗仁先生不得不大老远从新疆搬兵,让十万人马赴关参战。但新疆警备总司令陶峙岳愣是不吐口。以陶的堂弟陶晋初参谋长为首的主和派,和叶成、马呈祥、罗恕人为中心的主战派,还就此打起了嘴皮子仗。叶成曾是蒋介石的得意门生,眼下是整编七十八师师长,可谓年轻气盛;马呈祥是马步芳的亲外甥,整编骑一师师长,实力雄厚;剩下一位罗旅长,这个军统在疆的负责人,也很硬。此三人坚决要求回关内打援手,吴家耀当然是他们的支持者和响应者,无奈陶司令说没开拔费,动不了。
陶司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天知道!可叹的是,战机已失,兰州这号称攻不破的铁城,西宁这马家军的后院,眨眼工夫便被*拿下。国民党难道就这么完了?不!这是吴家耀等*精英们不能答应的。*的下一个目标无疑就是新疆了,广州临时政府此时拨来一笔军费,可谓意义深长。胡长官一再有令,一定要坚守新疆,实在不行,哪怕把队伍先撤到天山南部。因为失了新疆这最后的阵地,乃全盘皆输。那么现在给你黄金,就是要你陶司令听招呼!谁知道这么背时,黄金未运到,就传来被*劫了的消息。吴家耀两天前得到这个消息时是既喜又忧,按他的想法,一场恶战必将就此拉开序幕——弟兄们好不容易盼来的军饷被*抢了,他们如何能答应解放军进疆?一定是同仇敌忾、刀枪相见了。吴家耀觉得这件事不算太坏,甚至来得正是时候,自己苦心修建的防御工事马上就能派上用场了。岂料现在情况又发生了变化,解放军现在又要上门送还黄金,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另有图谋啊。莫非那位陶司令要学傅作义了?跟共产党打了这么多年,说谈和就能谈和?吴家耀觉得党内一些人的脑筋很成问题,包括那位张*。什么和平、*、自由,扯淡!谁掌握了政权,谁,才有好日子过。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奈何不得,让我吴家耀跟着你们当叛徒可不行!*栽培了这么多年,一枪不放就当俘虏,算什么军人!
这个时候结婚,吴家耀也是不得已,*马上来了,婚事再拖下去恐怕不好办了,夜长梦多。比起那些底子好、有后台的人,吴家耀这个年龄才是个旅长,不能算很成功,但也不算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只是婚姻上格外的不如意,有段时间已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先前有过两房太太,一个因肺痨离世,一个生孩子难产而死,可悲哪!连着死两个女人,这在民间是会被说成克妻的。自此,吴家耀对成家有了真正的恐惧,若不是遇上这个女孩儿,他很难说会再结婚。这是一个男人的幸运,也是不幸。以后来看这件事,就是这样。
可惜吴家耀并未完全意识。他就要结婚了,是的,他要第三次做新郎官了,这无论如何是一件唾手可得的幸福的事情。只是这个礼拜天的早晨,他心爱的猫把他吵醒,让他迎接婚礼的第一束阳光的同时,又送给他一封“羚羊”密电,这似乎有些不搭界。他一手捏着密电,领会着上峰的精神;另一只手握着准备送给新娘的羊髀石项链,陷入惶惑。密电说,*押送黄金的小分队将于明天下午抵达三道河子,在那里交货,让他做好应对准备。吴家耀犹豫了好一阵子。光润细洁的羚羊骨在指间搓着,发出轻柔好听的声音,咯吱——咯吱——恍惚间就有一只美丽的小羚羊走来,摇曳着弯弯的角,踏着如歌的步伐……吴家耀举起右手,拇指和中指抻拉成手枪状——
化剑 第二章(2)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
电话是俞天白打来的,俞天白在电话里说:“大哥,我和老三陪你一起去接嫂子吧。”又说,“我请到一个军乐队,还从布拉克苏草原请了一位老歌手,来助兴。”
俞天白虽说是胆小懦弱了些,书生气重,但做事用心,待人真诚,尤其是能替他这个大哥想得这么周到,叫吴家耀不能不感动。吴家耀当即决定还是先结婚,把公事先放一放,反正来得及。他说:“二弟费心了。也好,咱们一起去接你嫂子,你和老三给我当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