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叶尔孤白金行出来,零像一片湿重的落叶飘落街头,茫然无绪地走着。
一辆汽车尾随在零身后,车帘和车窗让光线阴暗到看不见车里的人。
当零意识到之后,他并没有加快步速,他甚至又看着叶尔孤白紧闭的门,发着怔倒着走,像一个心事重重的人。然后,他猛然回身,迅速闪进了旁边的弄堂。加速,奔跑,穿插……零打算绕到尾随者的后方。
冲出弄堂的零愣住了,自己的前方空空如也,他不用回头就感觉到了,那辆车就在自己身后,它不但没追,而且还往后倒了一段,现在那个距离它可以很方便就把零撞飞。零如同从脑后着了一记软棍,直到那车的喇叭鸣响了两声。司机座上坐着韩复,没有表情。于是零慢慢地走了过去,还没近车边,他已经听到一根手杖敲打着车窗沿的声音,手杖的主人正在表示自己的不耐烦。
零苦笑:“爸爸。”
门开了,曹顺章坐在后座上,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着零,这个老糊涂有时候似乎又很清醒,他清醒时似乎能看穿人的魂。
“你现在做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见了自己家车都要跑。”
“长这么大,您这车我就坐过一次,所以……”
“我儿子是土行孙,跺跺脚就遁到天南地北,还用坐车?”
“您这……怎么在这?”
“我绑票啊!我穷疯了,有个叫花子说他挣了五十块,我眼红得睡不着,得上叫花子嘴里抢饭碗。上车。”
零苦笑着上车。
韩复开车向江边驶去,这家伙车开得很猛。
车轮在湿乎乎的路面上划出一声像是尖叫的声音,车在江边停下。
曹顺章下车。零从另一侧下车,他花了一会儿工夫才搞定自己家车的车门。曹顺章极不满意地看着,极不耐烦地等着儿子搞定车门来到自己身边。
“你就活脱一个叫花子命。”
“是的。”
曹顺章带着几丝愤怒摸出一根雪茄叼上,走开。他的雪茄已经点着了火,他今天的愤怒有些莫名但绝无平日的做作:“叫花子”都不如!叫花子“还有个要饭的碗,有个讨钱的地方!叫花子”睁眼知道第一件大事是填饱肚子!你知道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些年在打拼什么?你老子我打拼出一个商会,我跺跺脚有人就要破产。你打拼出什么?”
“我,浑浑噩噩。”
“叫花子”!没钱就一脸无能相,有钱还一样!手上握着五十万还是叫花子“!”
零忽然开始觉得讶然:“爸爸……”
“看什么看?你老子我不会打听啊!从你跟我开口我就打听!偌大一个商会要查叶尔孤白这种洋瘪三不是轻而易举?你以为上海滩是什么人的?是商人的,是冒险家的,是黑帮的,是小日本的,是英格兰法兰西美利坚的!是所有敢吃得下吐得出人的!就不是你和叶尔孤白这种说有种又没种的!这两字就是为你们这种人叫的——瘪三!”
零不会因为瘪三两个字而愤怒,他倒是听出了一种可能性:“您叫叶尔孤白瘪三,就是说您能……”
“能什么?我不能卖狠卖打,不能白进红出,我只能玩死他。现在几点?”
零看了看表:“五点……下午。”
“我只能玩得他明天下午五点就点头哈腰来找你,说他什么都不要了。他跟简老鬼的傻闺女玩空手套,套了个五万零花,我跟老简看着只是偷乐,你们小辈的事我们不管。可要管的话,我告诉你,他这号人只是上海滩一季一换的落叶,你老子这号的才是树,才是根。”
“那么,我这个小辈的事……”
“你觉不觉得丢人?如果你不是这么眼高手低,眼大嘴小,活到快四十还是废物一个,用得着这样来求你老子?”
零忍受着,刚开始是为了五十万忍受着,现在,他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在忍受着,也许仅仅因为父亲看着他像看到一段锈铁一样的愤怒。
“我……错了。”
“认错不值钱,你也许觉得很值,值得你跟我戗了这么些年。可我眼里不值。”
零看着他的父亲在江边愤怒地踱步,踢着波浪,踩着石头,然后那老家伙的神情渐渐平和下来,甚至回头向零微笑了一下:“你给我多少分成?叶尔孤白要多少?”
“百分之二十。”
“所以说是瘪三,如果是我至少要百分之五十。你狗运,碰上了一个善良人。”
零苦涩地笑了笑。
“自己说吧。你打算给我多少?先说了,我没做过蚀本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