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求过您……”
“这个你觉得了不得,我觉得不怎么的。给多少?”
零看着他老子那张厚颜无耻到发人深省的脸,拼命想琢磨出个中深意。此时的父亲就像眼前的黄浦江,混浊难辨,却执意要去自己的方向。
“一个子不给。”
曹顺章顿了顿拐杖,一秒钟不耽误地向自己车走去:“走啦。浪费时间!”
“爸爸!这钱是……是我拿命换的!是我发家的本钱!”
曹顺章站住了,看着他儿子,脸上充满了讥诮,像看一盆永不绽放以致早已被放弃的花:“一鸣惊人!你也想要发家?”
“是的……”零拼命想着怎么圆刚撒的谎,“我想走您说的……正道,我穷疯了,我不知道做什么。”零的谎越说越流畅,“我浪费了时间,时间就是钱,我想做上等人,像您说的,不用求你,像您这样的人,是的。”
曹顺章微笑了一下便开步:“我信。我信就有鬼了。”
“我是曹家最没出息的!我愧对你们!”他对着父亲顿住的背影喊着,喊出来的并不是谎言,从回到家就有两条鞭子在抽他,一条是他的任务,还有一条甚至抽得更狠,是他愧对的家。“我目中无人,狂妄自大!我漠视我的家人!离开家的时候我说您麻木市侩,回来我看着您和小囡相依为命,我想不出小囡没了您,或者您没了小囡该怎么办。我就想我在这个家算是什么角色?一个从来没想过你们,没尽过责任,连起码的亲情都没尽过的自私鬼,无能鼠辈!”
曹顺章慢慢回身,然后他苍凉而讥讽地看着零:“真的?”
“真的。我没资格要您相信我,可是……”
曹顺章摇头,摇头是为了打住零的话:“在外边没少吃苦吧?小子……能想到这些。”
“可是值,很值。我想补偿。”
曹顺章直盯着儿子的眼睛:“你想补偿?”
零忽然有些慌乱,因为真话是为了更大的谎言,被父亲那样看着的时候,零觉得自己虚伪得无可救药。可是,他生挺着:“我想补偿。四十岁了,我早该尽点亲情和责任。”
曹顺章点了点头,三分欣慰中倒有七分无奈,他转身但没走开,看着江水:“好吧,算你会做生意,眼泪没掉出来就算你掉出来了。我分文不取,我们约法三章,我说什么你都要答应。”
“我没有还价的本钱。”
曹顺章笑了笑:“现在你说话有点像我了。一、去给我娶了简老鬼的老姑娘。那姑娘你打过交道,我也看过,自命不凡的花瓶子一个,不过这上等人的世界女人也就这德行了。去娶过来,从今后全心全意做简老鬼的副手,他馋儿子,你做他家倒插门的女婿。”
零目瞪口呆:“这是……您那生意场上的斗争吗?”
曹顺章轻轻地呸了一声:“我呸。要搞垮老简我都不用出门,要说赚钱,我把钱往天花板上扔,粘在天花板上的才是他的。可说到头,我搞他干什么?”
零忽然想到一件事就如释重负了:“简灵琳不会同意的。”
“那就再说了。二、无论如何,如果我不在了,你照顾好小囡。”
“什么意思?”
“你在外边胡作非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事——小囡的病是没得治的,说白了,现在她活蹦乱跳一天你就该酬神谢佛。那个病是要软金丝笼子养着的,能贵得吓死你。我要你做有钱人,在我去了以后照顾好你妹妹。”
“我们可以给她找个可靠的丈夫,您可以把所有家产都留给她,我没有意见。”
“多可靠的人,嫁妆太多也要不可靠了。我现在看到可靠的人只有她的哥哥,我去了就是你们相依为命,小囡会去在你之前……你回来就是给我们送行。她也去了,家产就全是你的。她也去了,世界上就剩你一个人,想着我们,这没辙,活人就是会想着死了的亲人。”
零怔着,巨大的悲伤哽住了他的咽喉,父亲给他描述了一个悲伤的世界,这个世界与他晦暗的特工世界完全无关,只是任何常人一生都要经历的巨大难关。零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可是为什么?我要这么些钱干什么?小囡又怎么会去?她那么……好。您又怎么会去?您身体好得很,当然,少抽点烟。”
曹顺章示威似的狠吸了一口他的雪茄:“人过了六十每一天都是跟阎罗王借的。三!”
零悲伤而茫然地看着父亲把雪茄扬过头,等着父亲更加匪夷所思的要求。
“三……我想到再说。”曹顺章虎头蛇尾地走开,却险些一步滑倒。
零看着父亲,终于想到他这儿子又一次丢失了应尽的责任,其实他早该搀着他老迈的父亲。他上前搀着父亲:“什么叫想到再说?”
“你听话的时候不多。你老子我得未雨绸缪。”
零沉默。
“不吭声想什么?想怎么赖账?”
“没有。我想也许是您和小囡给我送行,您和小囡能活一千年。”
“呸,你何不咒我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