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上,见保镖们要冲上来,茶客都有些心慌,崔世安则冷笑一声:“现而今他还敢逞凶?警察就在底下,他敢动咱们一个指头,叫他等着倒霉吧!”
方秀才为人有些迂腐,刚刚通读了大汉刑律,忍不住插嘴道:“我说老崔啊,他要敢上来打架,固然是要犯法的;可您老哥朝他头顶上扔臭鸡蛋,至少也是个寻衅滋事的罪过,轻则罚款,搞不好还要往笼子里呆三五天呢!”
“那、那我就找警部王大海王部长去,几十年的交情,他总不能不包涵一二吧!”崔世安说完自己也有些忐忑不安,的确当年王大海一家和自己交情非浅,现在他回到临安,也到自己家里拜访了好几次,烧一虎老鹰茶,葡萄藤下面走一局车马炮,一切都和过去变化不大,可他从来没有提过朝政、部务,公私之间泾渭分明,真找上他不一定会徇私,要是把事情闹大了,只怕不好收场啊!
想到那关人的笼子,崔世安开始有些儿心寒了,受了烈士家属的褒扬,又有警部长、国丈王大海照拂,十里八乡都有面子,可不要被抓到站笼里去,那就把老脸丢光光了!
大汉帝国的短期监禁,皆以竖在城门外二十丈官道上的铁笼实施,这是楚风在琉球期间就采取的治安措施。
有宋一朝,城市化和商品经济前所未有的发达,城市急剧膨胀,无业游民随之增多,而治安相对恶化,比如描写宋代社会的《水浒传》,主要人物就是大量的市井之徒,楚风回到这个时代的第一个对手刁老鼠,就是个混混无赖。
这些人,大罪不犯小罪不断,就像后世的公交小偷一样,你好不容易把他抓住个现行吧,最多拘留十五天就又放出来了,要严刑重罚吧,偷个几文钱总不至于斩首,何况安分守己的百姓,也有一时冲动当街打架的呢,终不至通通流放三千里吧!
于是楚风搞了个铁笼监禁的刑罚,违反治安法规的,除了重罪要抽鞭子,其余一律关进笼子里,在那儿展览示众,进进出出城门的百姓都能看见。
咱们中国人啦,都是好奇心非常强烈的,街坊大婶没事都爱看个热闹,有免费的如何不看?往往笼子外面围一大群人,天马行空的发挥着源远流长的八卦精神。
若是偷钱包进去的惯犯,百姓们自然把他八辈儿祖宗操个遍,再转着圈瞧他模样,还有大婶牵着小孩教育:“看仔细了,这家伙是小偷,今后上街打酱油啊,可得小心被他把铜子摸走了!”
里面的小偷那个囧啊,恨不得仰天长啸:这位大妈,我至少也得偷几块碎银子吧,您那打酱油的几文铜板,就扔地上我还不乐意捡呢,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只要被关进笼子,小偷漏了脸就没指望在这儿继续干不要本钱的营生了,地痞流氓来这么次,也把脸丢得精光,人家只要笑着说“唉,您那笼子坐着舒服不,还想进去试试呢”,他就再没气性去诈唬老百姓了。
而那些一时冲动犯了小罪的普通百姓,则得到了极大的同情,街坊们多半说句:“兄弟,下次别这么冲动,咱还得守法呀!”搞不好,还有邻居大婶煮好了鸡汤端过去呢!
关押,是法律审判,公开关押,就加入了道德审判的因素,而在宋末这样的熟人社会,道德审判的效力比法律审判更为有效,不管是谁,总不至于拿自己面子不当回事吧。
大汉帝国律法甚为森严,史称暴秦不过“刑弃灰于道者”,大汉则连垃圾不扔到指定地点都要罚款,崔世安就是担心自己被关到笼子里去——当然不是担心街坊邻居的责骂,朝范老爷头顶扔臭鸡蛋,那是大快人心的事情,他担心的是,自己老了还被关,那不是给做了英烈的儿子抹黑吗?
正在忐忑不安,楼下的范老爷已用袖子把脸上的臭鸡蛋抹去了,见保镖头子气势汹汹却色厉内荏的模样,他就苦笑了两声。
若是一年之前,范老爷绝对毫不犹豫命令保镖、家丁们冲上茶楼,把穷酸们打个落花流水,就连店子一块砸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现在不同了,大汉帝国的制度在此,远处的警察也正在朝这边赶来,行凶作恶是要被严惩的。
狗头军师见东家为难,赶紧凑到他耳边:“东家,学生以为不妨借机故示宽宏大量,您不是要做善人么?善人嘛,可没有带家丁当街打架的道理,呵呵~~”
对呀,我是要做善人的嘛!且不论范老爷的动机是什么,但现在大汉体制下,只有搏个善人的名头才好选谏议员,那么不管真真假假,就得把善人演下去呀!
于是范老爷故意哈哈一笑,望着天空道:“莫非范某积德行善感动了上苍,如何从天降下天鹅蛋来?今天运气真正好啊,哈哈哈哈~~”
保镖头子一愣,半晌才明白老爷的用意,顿时心头替主人叫一声好,赶紧上前赞道:“祥瑞,老爷这是祥瑞啊!以前听人说行善积德就有好报,奴才还不怎么相信,却原来老爷您就是天大的一位善人……”
锣鼓又响起来了,狮子又舞起来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范老爷的鼓吹队伍继续向前走去,只留下茶楼上下目瞪口呆的街坊茶客。
“这范老爷真正转了性?我瞧着他那模样,倒有些可怜巴巴的了。”庞师爷摇着扇子,不明白今天是出了什么妖蛾子,将信将疑的道:“说实话,若范老爷从来都像今天这样,我倒相信他是十世修行的好人了。”
方秀才道:“范某人这段时间又是降低田租,又是施粥、修桥,做的好事也不少了。”
“哼!”崔世安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的道:“什么大善人?大家伙儿要么去海外垦荒,替子孙后代挣一份土地,留下的人呢,招工的招工,参军的参军,他不降低田租,还有人替他种田吗?
至于修桥铺路、斋僧施粥这些,就更不靠谱了,要不是想当咱们临安府余杭县的谏议员,他会舍得把银钱拿来做善事?”
崔世安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现在这位面上团团和气,散财童子般大撒银钱的范大善人,在短短一年之前还是个屙屎屙出颗黄豆还要洗洗涮涮再吃的吝啬鬼,大斗进小斗出不知道从泥腿子身上刮了多少油,不是指着竞选谏议员,他绝对不会拿一文铜子出来行善的。
茶楼上的旁人都无语,确实,都说行善不图报、施恩不留名,像范老爷这样大张旗鼓做好事,就为了选个谏议员的,以前还真没见过呢。
惟有性情迂阔的方秀才不服,他梗着脖子道:“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过去蒙元无道,所以范老爷胡作非为,现在大汉朝廷吏治清明政通人和,所以他就积德行善,这有什么好争的!”
“好个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茶客们齐声叫好,范老爷还是那个范老爷,为什么前后反差如此巨大呢?只能说大汉朝廷有道,能让这样的坏人变成“善人”啊!
崔世安儿子替大宋扛枪,死在了保卫临安的战斗中,大汉皇帝却替前朝给他儿子发了奖状、勋章,给他按月发抚恤金,所以他对皇帝是感激涕零,断断不会说半个字的坏话。此时方秀才把问题引到了汉元两朝有道无道的问题上,他就紧紧的闭上了嘴巴,再也不反驳了。
“有些不服气,是不是?”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崔世安头也没回,就答道:“是啊,姓范的以前搜刮咱,在咱穷骨头上硬刮油,现在拿点小恩小惠出来,就能把咱眼睛糊住?”
“不服,那你也去参加竞选谏议员嘛!”
好大的口气!崔世安回头一看,却立时呆住了,只见身后一人面目并无什么出奇,蛋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却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呀!
“好好竞选,我看好你哟。” 来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几步走下楼梯。
崔世安老半天才反应过来,指着几个茶客消失的方向,结结巴巴的道:“皇、皇、皇……”
“黄什么黄?”方秀才莫名其妙的摸了摸崔世安的额头,莫非他被黄鼠狼迷了心智?
“那,那是皇帝呀!”崔世安捶胸顿足,为自己没能早发现皇帝,为自己刚才乱了方寸没有答谢皇帝给儿子颁发勋章的恩德,而后悔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