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烬之眉峰一凛,铿声道:“我要安定天下,不必靠这层关系。”
方朔望轻轻摇头,叹道:“李将军英雄意气,固是令人心折,可惜世事自有规矩,未必以意气而动。将军既自诩天下之器,想必明白这层。老夫不懂政务,更不懂儿女私情,只知枢教为天下风气之先。枢教清明,则人心安定;枢教混乱,则人心亦无所依从,终至彼此倾轧,纲纪败坏,天下之乱多由此而兴。李将军可曾想过,皇上一死,枢教顿失其主,势必愈发乌烟瘴气,便是聚众圈地、割据一方亦非不能想象。每每神子现世,必能力挽危局,此番却不仅不能平乱,反而乱上加乱,人心虽已失望甚深,却终究还存着些许希望。如今若再一死,届时引发的绝望混乱,若无一人出来力挽狂澜,只怕又要酿成一场大灾,好容易出现的安定之像,稍有不慎恐怕便要毁于一旦。如此局面,李将军可想过如何应对?”
李烬之心下一惊,随口道:“那时便还要靠方宗主多多出力。”
方朔望摇头苦笑道:“老夫生平不喜俗务,仗着年岁空有几分威望罢了,连方家亦未必全做得了主,何况根脉纵横的枢教。若非有心无力,也断不能容枢教堕落至此。放眼天下,能担此任的只有秋夫人。李将军既有李将军的当仁不让,须知秋夫人亦有秋夫人的责无旁贷。”
李烬之心下烦乱,一时未敢深想,索性沉下脸,问道:“今日我不答应,方宗主是否便不准我入明光院了?”
方朔望倒似一讶,摇头道:“李将军言重。老夫此番出山,是因收到定楚消息,不过顺路搭了容王的船。至于你们两家恩怨,虽不敢说方家绝不牵涉,可老夫倒是无意插手。只是神子之事乃我枢教沉浮所系,老夫必会全力以赴,李将军若不同意,我自会再去寻秋夫人。”
李烬之不欲纠缠,躬身道:“既如此,我尚有急务,便先告辞了。”
正欲跨步,方朔望却忽又抬手拦住,说道:“李将军且慢,老夫虽不管你同容王的恩怨,可这明光院,你还是不进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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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第七十章 天涯(编号即浮云。。。)
李烬之眉梢一挑,问道:“方宗主还有什么指教?”
“指教不敢。”方朔望摇摇头,慢悠悠道,“只是此时进去,对李将军未必有利。”
李烬之微讶,问道:“方宗主此话怎讲?”
方朔望微微皱眉,抿着唇缓缓摇头道:“此事涉及我枢教机密,不能多言,出言提醒本已是不该,只是你若出事,秋夫人难免动怒,瞧在她面上,少不得卖个人情。”
李烬之一怔,原本以为是江一望有所布置,却居然牵涉枢教机密,见方朔望神情凝重,不似虚言,不免疑惑起来,忽地心下一动,低声道:“莫非枢教已下定决心必除伪神子,万一卫昭不动手,你们便亲自来?”
方朔望一愣,神情渐肃,沉声道:“李将军可知此话的分量?皇上无论血脉真伪,其现居神子之位,却无虚假,枢教中人岂敢动这等心思。老夫此番打算袖手,已是思虑多时,下了莫大的决心,也因一则此乃政乱,枢教不可轻涉,二则神子本人未有指令,老夫才能勉强替自己寻个说法。若要主动加害,那是万万不能。”
李烬之见他神情紧绷,语速亦见快,知他下此决断实是经过一番挣扎,想必不易,便欠身道:“晚辈失言。”
方朔望摇摇手,微仰起头,出神片刻,轻叹道:“老夫受任上三翕时神子刚正式入教不久,他的引导教养之责便交给了老夫。可惜老夫那时正在入一品的紧要关头,经年累月呆在隔世堂内,于他鲜有关心。事后老夫常想,若那时多花些时间与他相处,好生教导,或许他日后不至独信卫昭,一错再错,以至今日。神子妄为,枢教亦日渐糜乱。上三翕中,玄易修自在法,本是无拘无碍的天性;守一坐镇北境,长居凤陵;唯有老夫本应是立规矩、定方圆之人,又常在教中,却因一时意气,不愿人说我全凭方家之力得来翕枢之位,一心要修成一品,以至荒废教务,待终于修成,却已难挽狂澜。枢教有今日之局,老夫实难辞其咎。而事到今日,老夫却要又一次放弃神子,见死不救,实在心下难安。待扶助新神子登位,老夫也该谢罪了。”
李烬之听他话中有死志,虽愈发知道他要秋往事入教的决心万难动摇,却也不由心生敬意,躬身道:“无论有没有新神子,方宗主皆是教中砥柱,若能一力重振枢教,方是当真对神子谢罪了。”
方朔望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只转回头道:“老夫能说的有限,去与不去,便凭李将军决断了。”
李烬之听他口气似乎背后牵涉不小,却也知他既无意开口,再如何探问也是枉然,若欲知真相,倒不如入内一探,既已知会有风险,小心戒备,想必亦可应付。加之看他一心要让秋往事做神子,心中亦萌生了一个想法:既然碍于枢教威望,旧神子不去新神子难出,若能索性设法留了江栾性命,只逼他让出皇位,当真做个不涉政的神子,或许倒是两全其美之法。虽说此间势必阻碍重重,亦有绵绵后患,可若真能免去枢教的麻烦,倒也未尝不可一试。如此想着,便欠身道:“多谢方宗主提醒,只是我与往事有约,这一趟非走不可。”
方朔望点点头,也不再多说,只道:“既如此,你且自己小心吧。”
李烬之道了谢,便贴着院墙寻个黑暗僻静处,翻身越过,溜进院中。方朔望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墙后,轻声一叹,苦笑着摇摇头,向山下行去。一步步走得颇慢,却是扎扎实实,郑而重之,似是一经起步,不至终点便绝不停歇。
明光院隔世堂外的竹舍内,卫昭卧在床上,气息均匀,似已睡了。却忽似被惊动,微微皱眉,说道:“宣平,你要溜达去别处。”
门外徘徊的脚步声立刻停住,只听宣平的声音结结巴巴道:“小、小人该死,惊扰大人。”
虽这么说着,却仍是立在门前,犹豫着不愿离去,半晌忽听屋内床板“吱呀”一响,紧接着卫昭的声音响起:“罢了,进来吧。”
宣平一喜,立刻推门进屋,本是一肚子的话,一见卫昭倚着床靠坐着,长发披散,目光清清凉凉地向他扫来,却忽觉不知该从何说起,泄了气般低下头,“咚”地在额上一敲,小声道:“小人太不长进,学不到大人半成的处变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