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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部分(第1页)

经文的过程,正是逐一关闭全身孔窍、等待打开头顶天窗的过程。

在莲花生佛诞日的初十这一天,我们怀着兴奋的、好奇的并掺杂着复杂种种的急切心情,等待了大半天,在五彩巨伞下密切关注着讲经场的动静。场地中央一大片猩红色的僧尼的几番集体诵经已毕;法号腿骨号的吹奏已毕;主持活佛的讲经说法也已毕,看看表,下午三时了。忽见场内骚动,摄像师孙亮拎了摄像机疲惫不堪地走来,方知不经意间已被开过了窍。忙问那一关键镜头是否已拍上,那一关键动作是如何进行的,孙亮说,在县干部的密切提示下,严阵以待很久,终于抢拍到手:不注意的话肯定忽略,因为活佛所吹三口气动作幅度并不大,且声音也很小,难怪你们没感觉,我在近距离内也……没感觉。

后来我们在屏幕上反反复复地看过活佛的表情动作了:他双目微闭,只用唇噗气三声,然后是一个长长的“唔——”了结。这一镜头之后,我们以蓝透了的天和浓白的云结束了名为《灵魂何往》那一集,结束语道:就这样,灵魂往生西天净土之路已被开通,一劳永逸地解决了灵魂的终极归宿。虽然还需要在世间周而复始地轮回转世,但在时空的彼岸,希望已经闪现。

事后打听过,是否有当场晕倒者,人们满意地回答说,有的,有的。

这一天的摸顶仪式从下午三时开始,直到晚七时。直贡噶举的摸顶仪式与别处不同,不是活佛端坐于宝座,使信徒排队依次自宝座前经过,接受活佛以手或以宝物法器的摸顶,而是让百姓们仍坐于原地,两位活佛在随员及铁棒喇嘛的陪同下,手持长寿宝瓶和达达彩箭,每次只解决最前面一排。受过加持的人们再到中心大帐中领取名为措的供物食品。宝瓶和彩箭不仅要触及数以几万计的脑袋,同时还要触及几乎每一人每只手中所举的以各色线绳及红布条缠起的“松退”吉祥绳。它们经活佛圣物触摸加持过了,尤其累经八次的加持,这些绒线布条便就被输入了神圣的信息,从而珍贵无比:系于脖颈;具有特别的护佑功能;馈赠乡邻亲友则是上上佳品。

每天从事摸顶仪式的活佛很辛苦:从下午三时到黄昏的七时。

正如同物质文化先史中,全人类无分种族人群尽皆普普遍遍地经历过石器时代一样,在精神文化先史中,全人类无分种族人群,也尽皆普普遍遍地经历了泛灵的、泛神的、巫术的时代。那一派精神的汪洋曾经何等轰轰烈烈并为时甚久地恣肆于全球,在广大而漫长的时空里弥漫着巫风巫雨,诸神众灵。而今,它已久久地退潮于世界的边缘角落,只有依稀涛声偶从现代人耳边掠过,如低低的叹息。

现代人类学的奠基人泰勒曾指出:人类伟大的宗教教义之一,就是深信灵魂在一个生命体死亡后的继续存在和生活,而这种对于来世的信仰可以分为两个主要部分:第一是灵魂的转世论;第二是死后灵魂的继续存在。

余脉尚存于西藏。泛神主义和灵魂转世观念几经辗转流变,已融合于这片雪山草野之间。这里的人们坚持认为山川草木皆有灵性,历经无以计数的生老病死,我们每一人所秉有的灵魂仍是那个来自上古之初的老旧不堪的无形之物。

在这里,对于灵魂的观念和安排,不仅成为一种思想方法,也构成了一种生活方式,一种群体行为。

灵魂真正是一神秘而奇丽的字眼,以往总是诗意地看着它;不作它为一种实在,而今该确实地想一想它了。便就随时随地地询问,灵魂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它从何而来,又去往何方?

被询问者,僧人,尼姑,老人们,都友善地笑起来了。

——僧人仁钦宁阿说,地、火、水、风四种元素形成世界和人体,灵魂也随之产生;待万象绝灭时,灵魂自然消亡;等到世界重新生成时,灵魂又将再生。

——灵魂无影无形,看不见摸不着,我们的谚语说,灵魂像风。

——按佛经说法,心、意、识(灵魂)三者,不过是三种不同的术语,其概念完全相同。心即意,意即识。有无灵魂?说它有,因为有五官的感觉;说没有,找不到它的根。关键在于首先要理解透对心的概念,才能理解意和识,由此正确悟得空性。四种教派对此理解相同,只是某些修法、名词不同罢了。

——接受了抛哇的灵魂,未来将直接进入西方极乐世界“德瓦坚”,在那儿,将由乌巴梅(无量光佛)接引。

……

由此说来,这便是佛教净土宗的世界了。我无师自通地想到这一点,不免心生隋唐以来久存的疑惑:那么因果报应呢?难道作恶多端的歹徒来此抛了哇,也能脱胎换骨,往生西天吗?

经说,向西方,过十万亿佛上,有世界名曰极乐。净土宗又称阿弥陀宗,为一上圣下凡共修之道,或愚或智通行之法,下手易而成功高,用力少而得速效的捷径。经说,至心念阿弥陀一声灭八十亿劫生死重罪。

又据说,藏传佛教中的“德瓦坚”(西方极乐界)只是佛界天国五极乐界中最低的一个层次。进入西方极乐界并非成佛,只不过是在佛的怀抱中能够毫无干扰地潜心修行而已,将来还要返回人间,传播教义,普渡众生。只有成佛是脱离轮回之道的最终的和唯一的途径。

抛哇现场,一位衣衫肮脏但气派高贵的来自藏北寺院的老尼姑,边用手指搅和玻璃罐中的糌粑糊糊,边悠悠地解答我的疑难:因果报应是绝对的。经历了抛哇并非一劳永逸,它只不过是给灵魂指明了一条向上的路径,能否到达西天,主要依据今生所为。

我拿这一问题继续去烦人。连有学问的僧人也一时语塞,沉吟半晌方才说,抛哇也是学习,为灵魂照亮道路;因果报应是有的,但只要拜佛念经,虽然做过坏事,最终还是能往生西天的。

但空行母康珠啦却认定,接受了抛哇就能洗清罪孽,纯净灵魂。她说,这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不远千里、历尽艰辛前来接受抛哇的原因。

更多的人认为经抛哇者死后灵魂可免下地狱,或者虽经地狱但可尽速通过,起到减刑作用不至于长期受苦。有人则认为抛哇的功能在于推荐灵魂,使它较之因果报应得到略好些的待遇。还有人认为,这些都是广告。

可惜古往今来无一人能从西方极乐界归来。

灵魂与无以穷尽的今生来世相关。这使我永远地感到新鲜并时常浮想联翩。我像祥林嫂一样不厌其烦地询问我所能询问的人以期明晰这一哲学。年轻僧人反诘说,你们汉族人把死人埋在地下,还要陪葬许多宝贝和生活用品,那是什么意思呢?

我说,汉人也承认有灵魂。由于佛教的影响,也承认有来世,问题在于,我觉得不可思议:围绕这一问题的所有解释都是片断的,未成体系的,难以自圆其说的并且都是无可验证的。

格龙贡觉桑旦最耐心,且试图同我认真探讨这一问题,就深入浅出、循循善诱地阐释轮回观念:我们得承认,我们一般记不得自己八岁以前的往事,这说明人是有忘性的,对不对?但忘记了它不等于往事的不存在。人是有前世的,只不过我们把它忘记了而已;至于来世,正像我们很难得知明天或明年我们将做什么一样,对于来世我们就一无所知了。我这样解答你的疑问不知你是否以为然,如果不同意的话可以反驳;总之是可以讨论的。

格龙说完,静待我的回答。面对对方期许的目光,不胜惊奇的我脑海顿感一片空白。我无一言以对。双方的游戏规则不同,思路径庭。不仅如此,后来不论怎样沉思冥想,也还是无言以对。我思想僵直,不能讨论。

其实格龙贡觉桑旦大可不必与我认真探讨——轮回观念在佛教中早成定论,不言自明:是释迦牟尼创立这一宗教的根本缘起。这位伟大的佛陀觉者根深蒂固地接受了他所身处的社会中有关人生即苦、无限轮回的观念,佛教的最高理想正在于休止这种无穷尽的循环往复从而达到涅槃寂静。格外急切的人还异想天开地创造了诸如密宗、净土宗之类即身成佛的方便法门。

然而成佛之后又怎样了呢?

释迦牟尼在世时,对这一问题的解答始终语焉不详,如是佛界乐土及生存其上者的状态终是迷茫。同时通往彼处之路歧路纷繁,各家各派之论众说纷坛,令人无所适从。

直鲁噶举之后的几个月中,我因拍片遍访了西藏中部地区。灵魂问题困扰了我。凡遇智者高人,必追问其对于灵魂的看法。却无法查询本土灵魂观念的原貌:大同小异的说法来自佛教。但各教派的解释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殊途可以同归。其中以居住于直贡堤寺山下村庄的还俗僧人贡党培杰的交谈最为生动。

问:它出现于何时,它来自哪里,它是什么样子,它居于哪一部位?

答:灵魂生成于生灵出现之时。生灵并非神造,生灵与神共生。生灵的存在说明灵魂的存在:一块肉不会动,一块骨头不会动,有了灵魂骨肉才会动。父精母血形成胎气,灵魂附着才成其为人。灵魂像气,也像风,实际存在而无形。心即灵魂,灵魂即心。它居于心脏部位,六识(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如六门,灵魂居于六门之间。现代科学认为大脑支配行动,宗教认为灵魂支配大脑,再由大脑支配行动。例如,你从拉萨来,你马上可以想象拉萨,即是灵魂在支配思想。

问:灵魂为何隐瞒前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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