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爹的目光下,宋师柏立刻觉得有股寒意往上升,他打了个哆嗦,正想说话,后头一个族叔就上来了。宋师柏看着来人有些陌生,族叔却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嘿一声,打招呼道:“柏哥儿今日的装束挺别致的。”
他边说目光还在他那根拐杖上看了一下,宋师柏立时解气不少,他正想一鼓作气控诉一下黑爹的手段残忍,宋文胜就凑过来笑道:“这小子就等着有人来问呢。”
没等宋师柏主动出来,宋文胜就三言两语把他如何考砸又如何想着欺瞒父母的事情都说出来,完全不怕被人知道他心狠手辣。
宋师柏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打错如意算盘了。
他爹跟人宣扬了一番他成绩差又作妖后,又对他和蔼地笑了笑,也没继续骂他,只是一直把他呆在身边,每当有人问起就好心好意帮他回答。
没不多时,宋师柏沐浴在族叔族兄凝聚在他身上了然的目光,突然有种后知后觉的绝望,以后大家一想起他这个族长儿子,都会想起他年少时成绩惨不忍睹被爹给狠狠揍一顿的耻辱过往,他以后在族里怎么会有威严。
宋文胜看着儿子蔫头蔫脑的模样,笑了一声,祭完祖先后,从腊月三十到正月十七,家里都要供天地桌,早午晚三遍烧香行礼磕头,不是很想让人知道吗,他就让他丢脸丢个够。
宋师柏棋差一着,回到千禧堂时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怨念之光。宋师竹忍笑看着正在和老太太说话的亲爹,觉得她爹可真是喜欢逗儿子。
昨日下午,家里各处已经新换了门神和桃符,宋文胜昨夜回来还没细看,今日一早跟着妻子两人把府里细细走了一圈,越发觉得闺女把过年的事办得不赖。
宋文胜想到的,能表扬闺女的方式就是送银票了。除夕当夜,吃完年夜饭后,一家子守在千禧堂辞岁,宋文胜就给宋师竹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宋师柏眼尖,看着人人手上的荷包都是尖鼓鼓的,只有他姐,拿在手上的荷包扁平扁平的,立刻就猜出别人的压岁钱都是金银馃子,他姐到手的肯定是银票。
要是别人他肯定就嚷嚷出来了。他如今看他爹那哪都不顺眼,要是能让他爹吃瘪的事都想干一干,可他爹偏心的可是他大姐姐。宋师竹这几日是怎么照顾他的,他还是清楚的。宋师柏只得在心中郁闷。
宋师竹这份压岁钱拿得也是理直气壮,宋家是不兴守岁到一半让人去睡觉的,为了让大家打起精神,她让人把家里的红灯笼都点起来,还亲自一盏盏去看过,确保一整夜府里都是灯火长明。
宋三郎看着她让下人拿上来的赌局,呦呵了一声,觉得宋师竹准备得可真是够齐全的,不禁戏谑道:“大堂姐待会儿输了可不要哭鼻子。”
宋师竹看着头上还绑着两个双髻的堂弟,笑眯眯的,今年家里多了三个堂兄弟,更多人头来给她送钱了。
一连两个时辰下来,宋三郎简直都不能相信,他居然连着输了那么多把,那骰子就跟长了眼一样,光是喊大喊小,他就能输得连个铜板都不剩了。
他捏起骰子看了一眼,很是怀疑堂姐是不是在赌具上做手脚了。
宋师柏早就没眼看下去了,他姐逮着个冤大头就直欺负。就只有这个三堂兄,不断往她手里送银子,没看他两个哥哥浅尝即止,摸到不对劲后就退缩了吗,如今那两人都在老太太那边,看着祖母和人摸叶子牌呢。
宋师柏有些觉得,二房的堂兄也并不都是聪明人,这么一想,不禁起来骄傲:“我姐赌钱就从来没输过。”他就不爱跟他姐玩赌钱,傻子才跟她玩这个。
“过奖过奖。”宋师竹赢得盆满钵满,眉开眼笑的,也不计较弟弟揭她老底。
宋三郎有些不服输,不过此时已是差不多到了子时,县城内家家户户爆竹声都响起来了,诸多形状各异的烟花,热烈地奔向天空,宋家也不落人后。
家中门户大开,由宋文胜带着儿子一块点起挂在长竿上的鞭炮,之后便是宋文朔带着三个儿子点第二波了。
火树银花不夜天,外头每隔半个时辰都有人放鞭炮,噼里啪啦的震响中,五更时宋师竹还是熬不住眯了一小会儿,又被外头爆竹声吵醒了,开门炮仗,碎红满地,一早起来就能嗅到红红火火的气息。
地面上的薄冰早就被下人铲掉了,剩下一点积雪压在墙角边,白雪与红纸,碰撞出新年伊始第一抹蓬勃的热情。
从正月初一开始,家里真正热闹起来了。拜年饮宴也有顺序,大年初一是本家近支互拜,初二是远支和五服内亲眷,初三才是亲戚和世交同年。冯氏几近于没了娘家,李氏娘家也在州府,离得太远,就省下归宁这道程序。
宋家对外的新春宴摆在正月初四,府内一早就张灯结彩,宾客络绎不绝。
宋家所在的胡同,停满了饮宴客人的车马,宋师竹特意安排了几个口齿伶俐的嬷嬷帮着指引客人。许多人从前就是宋家宴席的常客,只是从前他们来宋家,丰华县中还杵着一个张知县,一把手和二把手的区别甚大,这些人就算热络,也是热络得恰到好处。
今日就不同了,几个接人的嬷嬷没一会儿两只手上就被塞满了荷包,宋家今日有幸伺候宴席的下人个个都是喜气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