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执意问道:“为什么我不能去?”
“因为就是不行,伙伴。不过我会回来探望你的父母,我会回来探望你。”
班坚持:“为什么我不能跟你一起去?”
“因为我也要去上学。不是这里的学校,而是很远、很远的学校。”
班僵直了身体,恢复原先那种僵硬蜷曲的姿态,双拳紧握向前。他咬紧牙齿,眼神不善。
“班,”海蕊用那种“特别”的声音喊道,“班,别这样。”
约翰说:“别这样,小鬼。”语气不安但和善,“我也没办法。我总得长大离家,不是吗?”
“贝瑞也去吗?罗南也去吗?还有亨利?”
“是的,我们四个人。”
班突然冲去花园,开始用力踢树干,泄愤尖叫。
约翰说:“还好是树不是我。”
海蕊说:“也幸好不是我。”
“我很抱歉,”约翰说,“但事情就这样。”
海蕊说:“如果没有你,我真无法想象会怎么样。”
他点点头,知道海蕊说的是实情。约翰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他们的生活。自从海蕊把班从疗养院救回来后,他几乎天天和约翰相处。
约翰的离去让班大受打击。一开始,他无法置信。每当海蕊到学校接他放学(偶尔,连同保罗),他会等在学校大门口,眺望以往约翰骑着摩托车神气现身的马路。他不情不愿地跟海蕊回家,如果那天保罗没去看心理医师,他们便分坐在后座的两个角落,沿途,班的眼睛睃巡街道,寻找失去的好友的踪迹。好几次,海蕊在家里看不到班的踪影,都在“贝蒂咖啡屋”找到他,他一人独坐,眼睛瞪着昔日伙伴可能现身的门口。一天上午,班看到约翰那伙人的一个外围分子站在商店橱窗前,他快乐欢叫,冲向对方;但那个年轻人只是平淡说道:“嗨,是小笨蛋呀。哈啰,笨蛋。”然后转身走掉。班不敢置信,呆站街头,嘴儿大张,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直到好久之后,才明白。现在他和海蕊回到家后,随即出门到市中心乱逛。海蕊随他去。他会回来的!他没地方可去;更何况,她宁可与保罗单独相处——如果保罗在家的话。
一次,班砰地冲回家,快跑,躲到大餐桌底下。一位女警跟在后面,对海蕊说:“那孩子呢?他还好吧?”
海蕊说:“他躲在桌子底下。”
“躲在桌子底下……这是干吗?我只是想问他是否迷路了。他几岁了?”
“比他看起来大,”海蕊说,“班,出来,没事。”
他不肯出来,趴在地上,面对女警的方向,看着她干净闪亮的黑皮鞋。他记得曾经有人开了一辆车,带走他,把他关起来,制服,有官方的味道。
女警说:“真是的,别人还以为我绑架小孩呢!你不该让他到处乱跑。他可能被绑架。”
“没那个运气,”海蕊说,故意摆出那种爱开玩笑、能干妈妈的模样,“他倒是有可能绑架别人。”
“说得不错,不是吗?”
然后女警笑着离开。
戴维与海蕊并肩躺在主卧室,灯光俱灭,屋子静寂。主卧室再过去两间房是班的房间——希望他睡着了。隔四间是保罗的房间,位于楼梯转角处,他锁上房门睡觉。很晚了,海蕊知道要不了两分钟,戴维也会沉沉睡去。躺在床上,戴维与海蕊之间隔着距离,但那不再是充满愤怒的距离。海蕊知道戴维长年处于极端疲惫的状态,没力气生气。何况,他也决心不再生气,生气会让他没命。海蕊对戴维的想法了如指掌,他总是大声回应她的想法。
有时他们会做爱,但是海蕊感觉那像是年轻海蕊与年轻戴维的鬼魂在亲吻交缠,她知道戴维也有同感。
仿佛生活的紧张压力剥掉了她的一层皮——不是真正的皮,可能是形而上的某种东西,看不见,察觉不到,直到你失去它才发现。至于埋首工作的戴维,早就失去那个顾家男人的自我。他努力工作,不仅在公司表现成功,还在另一家公司获得一份更好的工作。现在事业是他的重心。世事自有它的逻辑。戴维已经变成他以前最不想成为的那种男人。詹姆斯不再资助这个家庭,只负责路克的花费。戴维昔日那种来自坚定自信的诚恳与开放,已被另一种自信掩盖。如果她现在才认识戴维,一定会认为他冷酷。但他不是冷酷,海蕊在戴维身上感觉到的那份强硬是坚忍不拔,他知道如何贯彻到底,他们还是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