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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第1页)

当时的照片不容易收集,现在也很少人提起。当时,鲁少飞他们在广东,我也去了广东,办了一个《总动员画报》,由部队出钱。《总动员画报》一出就是几十万份,对抗战影响比较大。当时涌现的一些好的作品,艺术性与政治性结合得很好,现在看来仍然是很有力量的。

黄苗子和郁风的朋友中,聂绀弩是特立独行的一代怪才,如今“已经成为一部情感的老书,朋友们聚在一起时一定要翻翻他”(黄永玉语)。黄苗子说,朋友们见面常常以怀念聂绀弩为话题,许多人认为绀弩是“鬼才”,中国之大,传奇性人物甚多,绀翁是尤“奇”者。

李怀宇  在现代文学史上,鲁迅、郁达夫、聂绀弩三人的旧体诗都写得很好。

黄苗子  最近,有一个研究聂绀弩的专家侯井天得到消息说,山西发现一批聂绀弩的作品、手稿和衣物。他们找到一摞诗,其中有十七首是写给我的。侯老就马上跑去山西抄下来。当年,我去看望聂绀弩,他不在家,我就留诗在他的写字台上。他就用“台”、“才”字韵写了十七首给我,觉得很过瘾,后来又写了几首给张友鸾,一共二十几首。很奇怪,我都没有收到。“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他被抄家,关在山西,这些当初被当作调查证据,如今都成为研究资料。

黄苗子:郁风一流人物一世情(6)

李怀宇  我觉得聂绀弩跟郁达夫很像:性情中人,都喜欢喝酒,旧体诗都写得好,经历都很坎坷。

郁  风  那个时代才出现这样的知识分子,现在很少有了。

黄苗子  聂绀弩晚于郁达夫,鲁迅先生对他很重视。现在大家一致公认,聂绀弩是把旧体诗变成现代诗的了不起的文人。

李怀宇  “文章信口雌黄易,思想交心坦白难。”真是好诗!

郁  风  他是开创新一代诗风。旧诗虽然是老套,那种规律、美,如果不了解旧诗,掌握不好,就拿不到旧诗的精髓。但是拿到精髓的人,又不免落入老路。而聂绀弩既精通旧诗的精髓,又能将现代语言融入得很好,兼顾平仄的规律。

黄苗子  鲁迅、周作人、胡适之都有这种开创。但是聂绀弩做得更高一些,新中国之后的很多新词,以前的人不懂,他都能融进来。

郁  风  杨宪益受他的影响,诗写得也很好。

黄苗子  现在我们来往的仍然写诗的就是杨宪益、邵燕祥。宪益最近身体不大好,不能走动,但是脑子清醒,对着电视机,现在一天要抽两包烟,偶尔也写一两首打油诗,一般没有从前那么起劲了。

李怀宇  我在香港罗孚先生家里谈到聂绀弩在北大荒的一些事情,车子撞倒他,大家以为撞伤了他,没想到跑过去,看见他坐起来,拿着一根烟。

黄苗子  他这种事情很多。我们一些劳改的朋友帮助聂绀弩去盖房子,房子刚搭上棚顶,他总是抽烟,就烧掉了。哎呀!要判死刑。夫人周颖马上赶过去,千方百计找人营救,总算免去一死,轻判三个月就放他出来了。

有一天我跟聂绀弩开玩笑,我说他是研究古代小说的,研究《三国》、《红楼梦》、《金瓶梅》、《水浒》,我给他书房起个斋名“三红金水之斋”。他高兴得不得了,我用隶书写好了挂在他书房。后来要命了,红卫兵来了。我都不知道红卫兵的事情,事后他才告诉我。他说,我要赔他一张“三红金水之斋”。红卫兵让聂绀弩说“三红金水”的意思,他急中生智,就说“三红”是“思想红、路线红、生活红”,“金”是小红书毛主席语录,“水”是江青的“江”字偏旁,因为尊敬不敢直接写出来。红卫兵啪就撕掉了,说:“你也配!”(笑)他就让我重新给他写一张。十年之后,我们再见面,我又用草书给他写了一张。但是后来我都把这件事情忘记了,直到最近看他送我的十七首诗,我才记起来。

在现代文化史上,“二流堂”是一个特别的场所。它在重庆和北京,汇聚了文化界一大批响当当的人物,有革命家兼艺术家夏衍、电影界报刊编辑唐瑜、漫画家丁聪、剧作家吴祖光、画家叶浅予、大牌明星金山、翻译家冯亦代、歌唱家盛家伦、黄苗子和郁风夫妇。大家性情相投,自由自在地欢聚一堂。抗战时,在重庆的“碧庐”,这些文化人平时不用严格上班办公,生活自由散漫,便用“二流子”互相调侃。有一次,郭沫若来“碧庐”聊天,兴致勃勃地要题匾“二流堂”,一时找不到宣纸和毛笔,未能题成,但“二流堂”的名号从此就叫开了。“二流堂”在民族水深火热之际安顿了一批文化人,而不同学科的交流,日后更成就了一批文化大家。1949年后北京的“栖凤楼”,被称为北京“二流堂”。齐白石、老舍、梅兰芳、洪深等名士往来不绝,连上海、广州、香港各处来人,潘汉年、黄佐临、柯灵、于伶等到了北京,也都往这儿跑。1967年12月13日的《人民日报》上,赫然刊登了著名檄文《粉碎中国的裴多菲俱乐部“二流堂”》,字字粗黑。从此,“二流堂”一案株连无数。专案组在查“二流堂”重要人物吴祖光时,对他说:“为了盘查你的这个‘二流堂’,国家派出的外调人员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你看你为国家造成多大的浪费,你惭愧不惭愧?”

李怀宇  从30年代开始,艺术界的朋友圈中就少不了你们两位,1949年之后又有启功、王世襄等文化大家,你们朋友之间在生活中的交往是怎样的?

黄苗子:郁风一流人物一世情(7)

黄苗子  启功比我大八个月,跟我比较熟,他去世时九十三岁,我九十二岁。去世以前,就算我们身体不灵便,也总是通电话。启功进了医院以后就不能说话了。启功、王世襄对我的帮助都是很大的,在他们的帮助下,我写了一本三联书店出版的《艺林一枝》,研究古代艺术。启功的打油诗非常有意思,滑稽得很。我跟启功相识大概是从50年代开始,已经有半个世纪了。我当时住在王世襄的芳嘉园,启功从黑芝麻胡同迁居小乘巷,因为佩服他的学问,我们经常来往。“反右”以后,都被划成了“右派”,大家都很紧张,都不敢来往。但是我们彼此平时来往还比较多一点,大家都互相理解,启功、王世襄有时候来看我。

“反右”以后,大家没有什么事情好做,就都写一点东西。王世襄的《明式家具研究》就是在那个时期写的,研究清朝人的建筑法则《营造法式》等好几本书,还有对于鸽子、葫芦的研究,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当时研究唐代画圣吴道子,写了大概十几万字。我们有一个朋友以前给启功的老师陈援庵老先生抄东西,当了“右派”以后没有事情可做,他就替我们三人抄东西。抄完之后大家交流互看、提意见,当时来往比较密切。启功最有名的一本书《诗文声律论稿》,给诗律平平仄仄的发音总结了很好的表格和规律,从平平仄仄中拉开五言、七言,这就让人们能抓住旧体诗平仄的规律,让它变得简单。启功改稿子的每一页都是手写楷书,《诗文声律论稿》最后大概改到第九次才满意。我十分钦佩,至今还保留着他的第七次改稿。差不多是几年以后“右派”平反,我的《吴道子事辑》才在中华书局出版,启功也替我纠正了不少错误,他都用纸条夹在稿件里,很细心。

我觉得启功很可惜,这么大的一个天才,什么都懂。有人喜欢或者不喜欢他的书法,但是提到书法,不能不说他是头一把交椅。他对书法理论太熟悉,把书法研究透了。提到书法,他能讲几天几夜。他现在的桂冠就是书法大师,这实在还是他小而又小的一方面,反而使他其他的才华没有很好发挥。

李怀宇  1949年后,“二流堂”那些朋友之间如何交流?

黄苗子  阿英同志50年代初担任天津市文化局局长、华北文联主席。他每次来北京都住在我们这个“栖凤楼”,所谓“二流堂”。后来,吴祖光也住在我这里。阿英同志鼓励我搞美术史,解剖几个“麻雀”。大家都知道吴道子是“画圣”,可是“圣”在何处,有哪些作品,历代有什么评论,到底有多少作品,都需要系统地说明。在他的启发下,我、徐邦达、张仃、叶浅予常常为吴道子的研究互相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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