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真人还是影像,聚在这间大厅的人代表了整个萨克。这个古怪而貌不惊人的组合,正是这颗行星的化身。鲁内秃头、红润、肥胖;巴里一头灰发、皮肤又干又皱;斯汀搽脂抹粉,带着风烛残年的笑容,强装出早已消失的生命力;玻特则显得漠视物质生活享受,甚至过分到两天不刮胡子,指甲也脏得令人憎厌。
然而,他们就是五大大亨。
他们位于萨克三级统治阶层的最顶端。其中最低的一级,当然就是国务院的弗罗伦纳籍官员;在萨克各豪门世族的兴衰起落中,他们的地位始终不变;真正推动政府机器的也是他们这群人。在他们之上,是由世袭的(而且无害的)国家领袖所任命的部会首长。需要写上他们的名字,以及国家领袖本人的名字,政府的公文才能生效,不过他们唯一的责任也只是签字而已。
最高一级则由他们五人把持,在其他四人的默许下,每人占据一个大陆。他们是五大家族的家长,而五大家族控制着蓟荋的所有贸易,以及从中获得的财富。金钱是权力的后盾,有了权力便能控制萨克的政策,而金钱掌握在他们手里。在这五个人当中,又数发孚最为富有。
将近一年前那一天,发孚大亨面对银河第二富有的行星上其他四位主人(第一富有的是川陀,毕竟川陀拥有百万个世界,而他们只有两个),说道:“我收到一封奇怪的信。”
他们什么也没说,都在默默等待。
发孚将一张带有金属光泽的薄片递给秘书,秘书依次走过座位上的四个人形,举起薄片让他们看个清楚,时间刚好让每个人都能读出其上的字句。
对另外四位参加这场会议的人而言,他自己是真实的,而包括发孚在内的其他人只是幻影。那个带有金属光泽的薄片同样是幻影,他们只能坐在那里,凝望着聚焦在眼前的光线。那些光线从发孚的大陆出发,跨越广大的距离,分别送到巴里、玻特、斯汀的大陆,以及鲁内的大陆岛上。他们读到的字迹,则是幻影中的幻影。
只有玻特,由于是个直肠子,而且用不惯精巧的设备,一时之间忘了这个事实,伸出手来想要拿那封信。
他的手伸向影像接收器的矩形边缘,立刻被切掉一截,那只手臂成了只剩一半的断肢。发孚知道,玻特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什么也没抓到,只是贯穿那封写在薄片上的信。他微微一笑,其他人也露出笑容,斯汀甚至发出吃吃的笑声。
玻特面红耳赤,赶紧抽回手臂,他的手掌便重新出现。
发孚说:“好,你们每个人都看过了。如果你们不介意,我现在要把它朗读一遍,好让你们思考一下它的含意。”
他将手一抬,秘书便快步走来,刚好将那张薄片举在恰当的位置,让发孚的手毫不费力便能抓到。
发孚开始以柔和的声调朗读,让一字一句都透出戏剧性,仿佛那封信是他自己写的,他十分乐意与众人分享。
他说:“信件内容如下:‘你是萨克的五大大亨之一,你的权力与财富无人能敌。然而,那些权力与财富奠立在薄弱的基础上。你也许会认为,弗罗伦纳整个行星上的蓟荋,绝对不能算是薄弱的基础。可是问问你自己,弗罗伦纳将存在多久?永远吗?
“‘不!弗罗伦纳或许明天就被摧毁。虽然它也可能存续一千年,但是比较之下,它在明天就被摧毁的可能性更大。老实说,将毁掉它的不是我,而是一种你无法预测或预见的力量。请正视这场毁灭,也正视你已经失去权力与财富的事实,因为我将索求其中的大部分。你会有时间考虑,可是时间并不多。
“‘你若试图花太多时间,我将对全银河,尤其是对弗罗伦纳宣布这场即将来临的毁灭。这样一来,就再也没有什么蓟荋,什么财富,什么权力。我得不到这一切,但我早已习惯;你将失去这一切,那却是极其严重的问题,因为你生来即拥有极大的财富。
“‘按照我将在近期指定的数量与方式,将你的财产大部分转让给我,你将安然保有剩余的一切。就你目前的标准而言,老实说,你所剩不会太多,但是总比什么都没留下要好。同时,别瞧不起你将保有的残余。弗罗伦纳有可能比你还长命,你至少将过着舒适的生活,虽然谈不上豪奢。’”
发孚读完之后,双手来回翻转那张薄片,然后慢慢把它卷成半透明的银色圆柱,其中刻印的字迹遂混成一团模糊的红色。
他改用普通的声调说:“这是一封蛮有意思的信。信末没有签名,而信中的口气,你们都听到了,显得做作而傲慢。你们认为如何,诸位大亨?”
鲁内红润的脸孔现出不悦的表情。他说:“这显然出自一个近乎精神错乱的人之手,他好像在写历史小说。坦白讲,发孚,我认为绝不值得为了这种垃圾而把我们聚在一起,破坏了各洲自治的悠久传统。我也不喜欢在你的秘书面前讨论这一切。”
“我的秘书?因为他是弗罗伦纳人?你怕他会因为这封信而心神不宁吗?荒谬。”他的声调从温和的打趣转变成毫无抑扬的命令,说道,“转向鲁内大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