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帽烤肉馆有一块霓虹灯招牌——一只蓝手套举着一顶红色大礼帽。帽子会自动往上升,过一会儿又往上升一下;它从来不会下降。不过,帽子下没有脑袋,只有一只眼睛,眨呀眨的。这是个男人的眼睛,睁睁闭闭;是个变戏法的眼睛;是个诡谲的、无头的玩偶。
大礼帽最能表明大礼帽烤肉馆的档次。他们俩坐在一间火车座里,公开地在一起用餐,每人手里拿着一块热气腾腾的牛肉三明治——夹肉的面包又白又软又淡,就像天使的半边屁股。他们面前还摆着一盒勾芡过重的棕色调味肉汁。旁边则放着罐装的豌豆,绿中带点灰色;还有涂着黄油的炸薯条,软绵绵的。在其他火车座里落座的有孤独忧郁的男人,两眼充满血丝,带着愧疚的神情——他们是小会计,衬衣有点脏,领带油光光的。有几对喜欢凑热闹的穷夫妻,周末破费来此尽兴;还有三三两两的妓女,做完生意后来此小坐。
她心里暗想:我不在场时,他会不会找这些妓女去逍遥呢?那么,我怎么知道她们是妓女呢?
这是这里花钱能买到的最好的东西了,他说。他指的是热牛肉三明治。
你就没花钱买过别的乐子?
没有。不过,你对吃食天生很在行。
这里的三明治真的相当不错。
别对我说些言不由衷的客套话,他说道,口气不算太失礼。他的情绪不太快乐,但他保持着警觉。他似乎有什么心事,神经一直绷着。
她旅行回来时,他还不是这个样子。那时候,他沉默寡言,报复心切。
好久不见了。来找往日的感觉?
往日的什么感觉?
往日打炮的快感呀。
你为什么说话总是这么下流?
近墨者黑嘛。
她当时不解的是:何必非要到外面来吃饭?为什么不在他的住处吃呢?他怎么那么大大咧咧呢?他是从哪儿搞到的钱?
他先回答了她的最后一个疑问,尽管她没有开口。
你看你面前的牛肉三明治,他说,是西诺蜥蜴人的厚礼。让我们为他们——那些讨厌的满身鱼鳞的畜生——干杯。也为与他们作殊死搏斗的所有人干杯。他举起了他那杯可口可乐——他已从随身携带的酒瓶里往杯中掺了点朗姆酒。(这里恐怕不卖鸡尾酒,他刚才领她进门说道。这地方没有一点酒味,淡得就像巫婆的那个什么东西。)
她端起了自己的杯子。西诺蜥蜴人?她问道。就是你故事里的外星人?
正是。我把故事写下来了,两星期前寄了出去。报社赶紧登了出来。稿酬支票昨天到了。
他一定自己去了邮局,又把支票兑成了现金;他最近一直自己出来办事。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她很久不去他那儿了。
你对自己写的故事满意吗?你好像很满意。
是的,当然很满意……这是篇杰作。大量的拼杀、遍地的血污,再加上如云的美女。他咧嘴一笑。谁能不心动?
你说的是“桃子女人”?
不是。这个故事里没有桃子女人。这完全是另一个故事。
他暗自思忖:如果我告诉她真相,结果会怎样?分手还是厮守一生,哪一种结果更糟?她戴着一条轻柔、飘逸的围巾,其颜色是一种橘红色。西瓜瓤是对这种颜色的最恰当的形容——甜脆多汁。他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当时,他想象她脱去衣服的样子是很模糊的。
你又在想什么?她问道,你看上去很……你一直在喝酒吗?
没有。喝得不多。他拨弄着他盘子里的浅灰色豌豆。机会终于来了,他说。我就要启程了。护照和一切都准备好了。
噢,她说道。就这样了吗?她竭力掩饰内心的沮丧。
就这样了,他说。我和同志们已经联系上了。想必他们认为我去那边要比留在这里更有用。总之,经过无数次的旁敲侧击之后,他们突然迫不及待地要我离开。这样,他们又少了一块心病。
一路上你会安全吗?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