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紧紧地抱着我的肩,又安慰我说:“敌人也不敢轻易杀害我们,他们还有被俘人员在咱们手里呢!你那么思念你故乡的巴山夜雨,有一天会再见到的!”
济州岛传来噩耗
10月中句,朝鲜劳动党巨济岛地下党传来了关于济州岛第八集中营中国战俘的消息:他们在10月1日国庆节那天升起十面国旗,以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国战俘的回国意志,遭到敌人的残酷镇压。护旗勇士们被杀死56人,重伤129人。这个噩耗使我们十分悲痛,也更增加了我们对敌人的仇恨!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一直想象着济州岛上的战友们怎样赶制五星红旗,绑旗扦,挖旗杆坑,怎样在黎明时升起十面国旗来。战友们那雄壮的国歌声响在我耳边,敌人大屠杀的硝烟火药味进入我的嗅觉,战友们在赤手空拳与敌人搏斗时的英姿,不断出现在我眼前。我的亲爱的战友们,我多么想展翅飞到你们之中去啊!第二天,我们以中国战俘代表的名义向美军管理当局递交了一份《最最强烈的抗议书》。
从那以后,我们也更加思念在济州岛艰苦斗争的战友们了!我所熟悉的那些亲密战友在这次流血斗争中是受伤了还是牺牲了呢!
我的学习热情因不能回去跟战友们共同斗争的失望情绪而逐渐削弱了。为了打发单调的日子,我开始更多地缠着老孙和朝鲜战友们讲故事,更频繁地找代表团长老李下围棋。
老李是三段围棋手,一开始让我19个子还赢棋,后来逐渐少让我。他教我很认真,什么“金边、银角、草肚皮”,什么“挖心战”、“声东击西”等等技术、战术都耐心指点,以致我在三个月后开始敢和他不让子对弈了。
他不想下棋时我便去找“阿爸爷”或朴政委讲故事给我听。我至今记得“阿爸爷”讲的那个关于“歌包”的朝鲜民间故事,大意是:一个穷苦樵夫上山打柴很晚才下山。他在森林里迷了路,被动听的歌声吸引到一个林间草地,看见一群仙女正在月光下赛歌,他听得着迷后竟撞了进去。仙女们见他很善良便给他换了副金嗓子,还教给他唱歌,然后送他出森林。他回家后唱歌出了名,被一个恶霸地主叫去唱,并问他在哪里学的歌子,他讲了仙女们教唱歌的事。地主便自己去找到仙女们,请示学歌。仙女们见他是个恶人,便告诉他若真想学歌可以给他一个歌包放在脖子上带回去。他表示愿意,一个仙女便将自己脖子上的肉瘤给了他。这个地主回家发现“歌包”已长牢在脖子上,却半个歌也唱不出来,最后便活活气死了。
我听了后还问他:“要是我去见那些仙女,她们会给我一个金嗓子教给我好听的歌么?”
“阿爸爷”说:“我原来就猜想你是去找过仙女们了,不然你怎么嗓子这么好,会唱这么多歌呢?”
朴政委不会讲民间故事,便讲他自己的身世、经历。他本是一个穷苦的铜矿工人,受不了日本鬼子压迫参加了金日成将军的游击队,直到朝鲜光复,前年才和元山一位纺织女工结了婚。他说:“我的老婆大大地爱我。这次战争爆发后,我前方打仗去,她的抱着刚生的孩子哭了,很多很多眼泪的流了。现在她在哪里我的不知道,我在哪里她知道的没有,我要是活着的回去,就到处找她!找不到她,我路的不停地走!”
我被深深地行动了,我说:“您定会找到她的。战后工厂会恢复,她会回去上班!”他带着向往的神情笑了。
他还给我讲了美军在仁川登陆后,他的师团急速往北撤退。他们在山里艰苦行军、战斗、被围、断粮、断水及被俘的经过。我这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民军战友整师整团地被俘,被俘时建制都未打乱。这是他们被俘后能够较快组织起来,并控制了自己的战俘营的重要原因。
老孙
白天我找朝鲜战友下棋讲故事,晚上躺下我又转过脸去要老孙给我讲故事,我很怕眼睁睁地睡不着。老孙一开始给我讲的是陈老总的故事(他们军原是三野的部队),粟裕同志的故事。我还记得他讲了陈毅同志刚进上海就派人去保护宋庆龄的故事,还有陈老总从江南带兵打到江北建立新的苏区的故事。他讲时充满了那么深的对陈老总的敬爱之情!
老孙还给我讲过一个关于粟裕的故事,一次行军中,已担任三野副司令员的粟裕同志在行军中遇见了他在红军中当班长时班里的一名战士,那时他仍在当饲养员。他去向那位当年的红军战士问好。那位饲养员看了他半天,认出他来便说:“粟班长,您现在骑上马了,当上营长了吧!”
我还记得老孙讲了个骡马吃大炮的故事:淮海战役开始时,他们军的重炮还不多,为了吓唬敌人,便将芭蕉树干用黑烟灰刷了架在车上让骡子拉着故意大白天在公路上大摇大摆地行军。没想到在一次休息时,一头骡子饿了,竟啃下“大炮筒子”来吃,于是全军都传开了骡马吃大炮的奇闻。
老孙的这些故事,在1952年那个凄冷的寒冬,给了我这个刚参军两年多的大学生以多少温暖和鼓舞啊!我更多地理解了人民子弟兵和老一代革命家那种英勇无畏、智慧超人和对人民的忠诚!
关于部队的故事讲得差不多了,我还缠着老孙讲,他便说,他没有那个阿拉伯国王的妻子的本领,不能每晚一个故事地讲上一千零一夜。他建议一起来唱歌。我说:“唱什么呢?”他说:“唱《延安颂》吧!”于是我们深情地唱起了:
夕阳照耀着山头的塔影,夜色笼罩着河边的流萤,……啊延安,你这庄严雄伟的古城,热血在你胸中奔腾……
后来他又教我唱《新四军军歌》。他是在用我们人民军队的艰苦奋斗的精神来激励我,鼓舞我!于是,我更想知道他的身世,为什么那么早就参了军,怎么锻炼得这么老练豁达,足智多谋。可他不大愿意谈他自己。
我绕了不少圈子才从他口里了解到,1944年他16岁时,高中没毕业就从上海跑到新四军东江支队去参军抗日,成了他所在部队里的“大知识分子”。那时部队文化水平低,很重视知识分子。他较快地被培养成了一名政治工作干部,他是全军提升最快的最年轻的教导员,因而被战友们称作“小老兵”。他是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烈火中锻炼出来的,是人民军队培养出来的,但他本人的品质也起了决定性作用。
非常令我痛心的是:老孙是在我军打胜仗时被俘的。当时我们几个军把美军围困在长津湖,他的营负责在袋形包围圈的南面堵口子,不让敌人突围南窜。连续几天的战斗,喝不上水,吃冰雪,饭送不上来只好啃冻士豆。他的几个脚趾头冻得坏死了。当时部队通信工具很差,战场形势变化又快,他是在跛着腿去检查一个应该由我军扼守的阵地时,进入那个已变成敌人营地的阵地时,被敌人哨兵拦腰抱住活捉了。
听完了老孙的沉重回亿,我躺在他身边更加睡不着了:“他要是不被俘,现在肯定还在意气风发地指挥着部队战斗呢!多么可惜,他为这场战争付了多么大的代价啊!”
又一个没有春天的新年
1953的新年,是在那呼啸着从北方越过大海扑向巨济岛的凛烈寒风中来到战犯战俘营的。
这天,根据我们代表团传下去的建议,全体“战犯”举行了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