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公路,其实就是稍为拓宽了点的马车道而已,或者说,更像没有公路之前的古代官道,不是在山岭的根部沿山势从基岩上凿出来的,就干脆是在山沟汊里的乱石滩稍作修整成的。吉普车刚出县城走了不到四十分钟,就在爬一道陡峭盘山路时熄火抛锚了。司机罗福厚紧踩油门,就是打不着火。可打开车头保险盖,东摸摸西拽拽,总又找不出毛病在哪里。
小伙子气得直骂:“日你妈冯其山的老祖宗,说买新车说买新车,就是他妈的只说不练。还搞他妈的什么这个现代化那个现代化!照他妈的这样老牛拉破车,有一千个现代化,也让你他妈的鬼吹灯了!”
调查组他们一齐下了车,站在旁边看着司机罗福厚修车。
叶秀子劝司机说:“罗师傅,别着急,慢慢找找,看毛病究竟岀在哪里。”
司机罗福厚头也不抬,仍在自顾自地骂着:“我日你徐春富他妈,你就知道整天围着冯其山的屁股转,冯其山放他妈个屁,都像比你妈的油炸丸子还香。你溜沟子,让他妈的老子受苦!”
半个多钟头过去,又半个多钟头过去,司机罗福厚一会儿上车试着点火,一会儿又下车在那里东摸摸西拽拽,这车就是开不起来。
司机罗福厚骂人话倒越来越起劲了。
“冯其山你算他妈的什么高干子女,为你八百辈子先人丢他妈人哩!你有本事为河阴要那么多钱,你他妈就不会把你老子车子要来坐坐!”
“尽你妈一肚子馊主意,人家是‘要致富,先修路’,你他妈的倒好,也要学人家河阳县,搞什么‘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在你他妈的这种鬼不下蛋的地方,学校盖成金鸾殿,谁他妈的让孩子给你来上学?谁他妈的给你勒裤腰带来教书?”
“冯其山,你他妈的想升官,有好老子你不靠,你非要靠做啥政绩。你就不会学学人家陶重农?真你妈一个大傻蛋……”
…………
山里天气黑得早。刚才还见太阳在西山顶上红红的像纱灯,一竹竿高,不一会就滚下山去了,在西山梁上形成红红的巨大扇型天幕,而夜色随着山岚雾霭很快漫上来。夜风也带着凉意随着而来。
小罗师傅仍然爬在车盘下,已经是拿着板手拿着手电筒在进行作业了。他一口一个“他妈的”骂声也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低低咕哝(浓)声。
车总亦修不好,公孙龟年提议说,干脆推转车头,顺坡往下溜吧,说不定顺坡滑行一段,还真能点着火哩!
爬在车下的小罗师傅,好像立即就赞同此提议,竟准备要抽岀身来,但一想,又似乎改变了主意,继续爬在车下不岀来。
关凯见状,对公孙龟年和叶秀子摆摆手,然后指指自己的呶着的嘴,示意他别说话,自己却接住公孙龟年话,大声说:“算了算了,干脆推转车头,顺坡滑行一段,就是打着火,咱们今天也别去了,回城算了!”
叶秀子不明白关凯意思,说:“那怎么行?那……”
公孙龟年明白了关凯的意叫,急忙摆手示意叶秀子别再说话,自己却说:“我同意,今天咱们不去了,还是回县吧!”
公孙龟年话音刚落,司机小罗师傅就从车底下钻出来,简单拍了拍满身尘土,跳上车握打方向盘。于是调查组的人都跑到车后推起车来。车头扭转过来了,他们又推着车朝下滑行。果然,车子推了还不到20米,突突突,发动机就点火发动起来。他们仨人跳上车,那车仿佛如通人性的狗,蹦蹦跳跳,转过山梁,穿过沟汊,再没出现熄火,一直朝县城欢跳着回来。
回到招待所,天已经全黑了。
小罗师傅把他们放下,一句话没说开着车就走了。他们径直到食堂吃了饭,回到各自住处放下行李,又集中到公孙龟年住的窑洞。
公孙龟年黑着脸,一声不吭,正拿出冯其山让人送来的那幅新版河阴县地形图,往写字台上展开,似要重新研究行走路线。
叶秀子讪讪地说:“怎办哩?车子又总这个样子,明天怎办哩?”
关凯却莫名其妙地嘿嘿冷笑了两声。
叶秀子说:“你小子,还笑?”
关凯说:“好我的大姐,您这个第二故乡,可真是一方把政治挂帅革命传统,发扬光大的大舞台哩,连一个司机师傅都如此具有政治头脑,会作如此高难度的超级政治表演!”
叶秀子惊奇地问:“你是说司机开不了车,是故意的?”
关凯答非所问地说:“看来,这位小罗师傅对那封信所反映的置办高级轿车事,意见最大,很有可能这件事还没有成为事实啊!但盖县级机关大楼却是明摆着的嘛!”
叶秀子佯怒地说:“你这个酒徒,今天也没喝多少酒嘛,咋尽说胡话?我是问你,是不是看出了点什么,对那位小罗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