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多人口的龟峁行政村,想搞村办企业的路也给堵死了,而作为农民,想种田想打粮食,竟然也成了一条死路。
看到邻省的大山丛中,竟然藏下这么一个专门研究草的科研机构,游僧般的宣石狗油然想到,龟峁庄何不搞成一个种草专业村哩﹗把那整整一架大山都种成草,可卖草,可卖山货,可搞草编,可收药材,可放牧。
其实宣石狗不清楚,小山洼里的这所中国黄土高原草植被研究所,只不过一个空架子而已。由于经费不足,连工资都常常发不了,更不用说能搞什么科研活动了。农村经济体制改革深入发展,并向城市及非农业经济领域开始波及不久,研究所内也开始了所谓改革。全所40余名职工,包括行政后勤人员中的工人,都纷纷登台演说,以“明白人”之姿参加承包竞选。一个农大工农兵学员出身的助理研究员,以《走一业为主、多元发展科研路子》为题,取代刚由右派平反、恢复所长职务的老所长当了所长,夸下海口,要出多少科研成果,要搞多少经营创收,职工工作与生活条件要改善到什么程度,并采取所谓自逼机制,主动要求不再要国家财政拔款,实行自收自支,自负盈亏,自主经营。结果把本来不景气,但还能勉强开展一些研究工作的草研所,领导了个鸟兽散,试验基地因分割承包,有的成了蔬菜种植场,有的成了花卉种植场,有的成了野生动物养殖场,还有的干脆撂荒转包给了农民作它途用,不少科研人员或辞职或停薪留职改行了、下海经商了,最后连新所长本人也撂了挑子,辞职,带着骗取所里的两部大卡车去跑货物运输了。
当宣石狗走进这所科研所的时候,所里只有三个人,即前任老所长,和两名刚刚由当地农专分配下来的大专学生,算留守人员。
宣石狗走进只有一座三层小楼,孤零零被砖砌花墙围严的小小院落,走进小楼。几乎所有房间的门都锁着,只有两个房子里有人,一个房子里,有两位年轻人正摆弄着一副扑克牌算卦。一个房子里,一个形容枯瘦的老头,正爬在一张破旧的写字台前写东西。
宣石狗是循着有人声的房子叩门的。应一声请进,两个盘腿而坐在木床上的男青年,同时抬了抬头,问了句“新报到的吧?领导在东边尽头第二个房间”,就低头不再理他,继续干自己的算卦营生。
宣石狗只好走出来,叩响走廊右手尽头,第二个房间。
听到请进的应允声,宣石狗推门走了进去,里面一个干瘦老头正在写字台上写着什么,见宣石狗进来,慌忙站起来身来让坐。
干瘦老头问:“您是学校毕业新来报到的?”
宣石狗说:“不是。俺是来自费学习的。”
老头露出吃惊的神色。“自费学习﹗学什么?”
“学种草啊﹗”这是宣石狗临时即兴编撰的理由。
“这里没有办什么种草培训班呀﹗”
“你这里不是草植被研究所吗?俺想自费学点种草知识哩。”
“唉呀,这哪儿还能叫研究所哟。”
老人尽管如此说,但宣石狗看得出来,老头显然对他这位不速之客的突然造访,是兴奋的。老头站起身来,又是让座又是亲自倒水。老头真瘦呵,令宣石狗油然想到,在大姐家看电视时,看到的那位相声大师马三立。
…………………
听到这里,公孙龟年急忙问:“老头叫什么?”
宣石狗说:“名字很有意思,姓黑,叫黑太亮。”
公孙龟年问:“他还有别的名字吗?解放前参加工作的老同志,往往有好几个名字。”这时他想起那天禾场上遇到的怪老头,也想起老总编唐风。
宣石狗说:“不知道,没问过。”
宣石狗奇怪地看着公孙龟年,似在说这同人家名字有何关系。
公孙龟年看出宣石狗心中的疑惑,解释说,“我的前任,《场》杂志总编辑唐风,有个孪生弟弟叫唐雨,也是一位有名的大科学家,就是研究动植物生态学的。弟兄俩都曾被打成过右派。”他没有说,弟兄俩也都干瘦得像马三立,只是接着说,“你小子呵,歪打正着。没能去上首都农业大学,却无意中做了一位科学家的入室入门弟子,是吧?”
宣石狗点点头,无声地笑了。
“是的是的,黑老听俺说了龟峁庄情况,和俺即兴编排的那番学种草拜师的话,好像倒不是他收留了俺,而是俺恩赐了他似的。黑老把俺真像带研究生似的,带了俺整整十几个月呀。可一回来……”
平平静静和公孙龟年讲了一晚上的宣石狗,黯然神伤。
公孙龟年却开怀大笑,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说着,高兴地唱起歌剧《白毛女》中插曲:太阳岀来了,太阳岀来了,唉咳呀嗨咿嗨哟……
此时,天真的已经大亮。
公孙龟年提议说:“狗子,咱俩各自的评书,就说到这里,打住。还有好多故事,以后再说吧﹗从今天开始,你就做工作队编外扶贫队员吧,不光扶你们龟峁庄,而是整个河阴甚至整个黄土高原。关于种草,就在你住院那天,我就产生一个想法,如果搞成,这可是空前绝后的大作品。我想,东明同志如果知道,也会高兴也会支持的。来,起床﹗先做饭吃吧!”
宣石狗惊讶地看着公孙龟年,说:“俺现在是什么人?”
公孙龟年突然脱口甩出一句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