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儿为她绑胸甲的时候,年朝夕正就着一人高的铜镜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镜中瘦弱的女子穿着沉重的护臂和护膝,束带一丝不苟的系在她身上,甲裙将将没过膝盖,露出了裙摆的斑斑血迹。
头盔于她而言过大了,于是她便也没系头盔,一头长发随意的系在脑后。
年朝夕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片刻,恍然间居然以为死去的父亲正站在她身前。
曾经,父亲也曾站在这里,命人为他着甲,她在一旁看得好奇,胡闹着要为他绑胸甲。
父亲随她胡闹,在她胡乱绑完之后问她:“兮兮喜欢我的盔甲吗?”
年朝夕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喜欢!”
父亲哈哈大笑,毫不避讳的对他的下属夸她:“不愧是我的女儿,连喜好都像极了我!”
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女儿当时连剑都拿不起来。
后来,父亲从战场上回来,这套盔甲便被他送给了她。
他说:“今天我穿着这套盔甲斩杀了那焚天魔的亲弟弟,他日便等着我的兮兮也穿着这套盔甲斩尽魔族!”
年朝夕珍之又重的将盔甲摆进了自己闺房之中,将父亲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父亲便心满意足的笑道:“那群老匹夫听闻我要送盔甲给你,千拦万阻,口口声声说什么送女儿家就该送娇花首饰,哼!那群老匹夫懂什么!我的女儿当然是像我了!”
从那以后,这幅盔甲便成了年朝夕的,她将它日日摆在闺房里日日看着,却没有一次机会能穿上它。
那时年朝夕的愿望是有朝一日身体能快些好起来,她也能拿起剑,然后穿上盔甲随父亲一起上战场。
后来她终于能拿起剑了,却没有了能和父亲一起上战场的机会。
再后来山河平定、海晏河清,属于战神的故事都变成了传说,年朝夕便也以为,自己这辈子可能都没机会穿上盔甲了。
没想到有生之年她也有穿上盔甲的机会。
魇儿为她绑好胸甲,年朝夕亲手打开了存放着父亲佩剑的玉匣。
六十多年前,父亲战死,父亲的下属将父亲的尸骨收敛之后,始终拿不起父亲那把梗插在地上的佩剑。
有人说是因为英魂未逝,佩剑怀念主人,于是徘徊在主人战死的地方不愿离去。
后来年朝夕大病初愈,去了父亲战死的地方,拿起了那把所有人都拿不起来的佩剑。
她将宝剑存放于玉匣之中,但从那之后,再也没人能拿起过那把剑,哪怕是她。
玉匣中的宝剑仿佛染上了一层尘迹,死寂一般。
年朝夕看着它,轻声问:“你可愿意陪我去战场?”
片刻之后,剑鸣铮铮。
年朝夕轻轻一笑,伸手握住了剑柄。
下一刻,蒙尘六十年的宝剑出鞘,剑光烈烈,寒影鸣鸣。
年朝夕翻转了一个剑花,将仿佛兴奋争鸣般的剑背在身后,安抚道:“好了,现在激动也太早了,等上了战场才有你出力的时候。”
剑鸣逐渐平静了下来。
年朝夕安抚好宝剑,抬头看了魇儿一眼,魇儿也正看着她,眼底的泪将落未落。
年朝夕想说什么,却又发觉自己无话可说。
于是她只能道:“你家姑娘走了,给我守好家。”
说完转身离去。
魇儿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一般,慌忙从背后抓住她的衣袖,张了张口,却问道:“姑娘……你会回来的,对吧?”
年朝夕没有回头,声音却很平静:“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