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猛地睁眼,空余的左手紧扼住对方手腕。
云洗手持一柄尖细的短剑,样式颇有点像豫王的“钩鱼肠”。利刃在刺入苏晏腹部前,被金丝软甲挡住,不能再进毫厘。
苏晏左手扼住对方手腕,将关节用力向后翻折,要迫使他弃剑,右手也在极力挣脱桎梏。两人各自发力,像一对狭路相逢的困兽,陷入了你死我活的拉锯。
“你就是杀害叶东楼的凶手,为什么?”苏晏咬牙问。
云洗不答。
火折已落地,周围林木幽黑,云层中月轮隐现,忽而洒下一地水银。
云洗一双深长的眼睛就在这月光下冷冰冰地看他,仿佛不屑交出心思答案。
他反问:“你身穿内甲,早有防备,又对此毫不吃惊,是什么时候看出破绽来的?”
苏晏答:“破绽很多,但真正让我怀疑你的,是屏山床下沾泥的鞋。如果我没猜错,那双靴子其实是你的。你们身高相近,鞋码也差不多,但‘差不多’仍然有差。43码与44码的区别,你可能并不在意,我对此却敏感的很,毕竟买短一码,打球就要磨脚。”
他的后半截话有些古里古怪,但云洗大致听懂了,眼神中露出遗憾之色。
“还有昨日午后,其他人都在殿内焦急等待询案,我看见你在树下池边观鱼。”
“观鱼也有破绽?”
“你没有,鱼有。你走后,我好奇过去看了一眼,发现除了散游的锦鲤,还有不少乌鱼、鲶鱼之类,并未见人投喂饵料,却在某处聚集成团,徘徊不去。我当时觉得有点纳闷,但也没多想。直到方才,我从包袱里的衣料上,发现一片烂掉的水草叶子,才恍然明白,之前这些血衣并不是埋在土里,而是被丢进水池,才引来肉食鱼类追逐血腥味。我想你在观鱼之后,也意识到这个破绽,怕人发觉,于是趁夜将包袱又捞回来,埋在林子里。包袱泡水湿透,所以才把附近土壤都浸湿了。”
云洗沉默,叹道:“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论见微知著,我亦不及你。”
苏晏与他僵持良久,力竭地喘口气,向外猛一推,从墙根脱身而出,往黑黝黝的林子里跑。
没有火折照亮,只能凭借忽明忽暗的月光和对来时路的一点印象,尽量接近大殿,再高呼求助,引人来救。
云洗也猜到他的意图,反应迅速地扑上来,剑尖在他胳膊后侧划出一道血口。
苏晏身上的金丝软甲只能护住胸腹等要害部位,护不住手脚,这一下疼得火烧火燎,但他没顾得上看伤口,一股脑地往前奔。
脚下青苔湿滑,月光隐没时他看不清路,踢在树根上摔了一跤。
云洗自后方赶上,举剑刺他头颅,被他用力拽住衣袖,两人在地上滚成一团。
“……这下你可全身都脏了。”苏晏扭夺他手中兵器,生死关头,居然还有心情说笑,模仿他的话揶揄道,“衣物脏了犹可清洗,人心脏了又如何清洗呢?”
云洗咬牙:“人心本就是泥潭,世人皆污浊不堪,洗不洗都是脏的!”
苏晏腿侧又挨了一剑,所幸没有割到动脉,流血不多,但他也连撕带咬地夺下了短剑,紧紧压在云洗颈间,制住了对方。
他揪住对方衣领,将人怼在一块平坦的大青石上,喘着气道:“我早该想起,恩荣宴那日,在后园假山里发生口角的两个人,并非豫王和叶东楼,而是你与叶东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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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山深幽处似有人唧唧私语,因隔得远了听不真切。
听壁角这种事还是少做的好,苏晏转身欲走,却听到一线陡然拔高的声音:“……好说歹说,你怎么这般不晓事?”
另一个声音轻柔含糊,隐约道:“……难道要我以死明志么?”
“不必多言,我最见不得人拿死来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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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东楼说的‘以死明志’,明的什么志?你是不是曾与他私定终身,却发现他与豫王之间的暧昧关系,气恼不过,才与他理论?他当时矢口否认,甚至以性命发誓。而你信了他,但没过多久,就发现这份信任完完全全是个笑话。”苏晏逼问,“金榜题名后,叶东楼一夜之间升迁户部,坐实了奸情,所以你因爱生恨,设局将他杀死,是不是这样?
“我能理解你痛恨豫王轻浮放浪,故而用他的佩剑作为凶器陷害他,但又为何要牵扯上我?我与叶东楼并无任何瓜葛,自殿试传胪之后,也从未见过面,此事与我何干?”
云洗语带讥诮:“如何无关?不过小半年,新宠已成昨日黄花,听闻饲主又有了新的心头好,便郁郁寡欢,哭哭啼啼,甚至回来找我诉苦求助,连读书人的礼义廉耻都不要了!”
苏晏一怔:“心头好……指我?这个……豫王积习难改,朝中那么多齐楚的少年官员,他又不独骚扰我一个。”
“可叶东楼认为,你是不同寻常的一个,教他生出了极大的危机感。我忍着恶心劝他,既然选择依附豫王,就早该料到有今日,他不但得忍这一次,还得忍下一次,无数次,直至被人弃如敝履为止。”
“忠言逆耳,他是如何回应你的?”苏晏问。
云洗冷笑:“他说,只要能留住豫王的心,死也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