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找到了!”倚阑大惊小怪地喊起来,用叉子从布丁中挑出一个小小的礼物,而当她定睛看时,却是一枚妇女做针线活所用的顶针,“啊!”她惊呆了。
“这表示什么?”易君恕莫名其妙地间。
“易先生,真不幸,”倚阑眼神愣愣地说,“顶针表示你要独身生活……”
“啊,真是一语中的!”易君恕凄然一笑,“‘独在异乡为异客’,正应了这一个‘独’字,这把戏倒也灵验啊!”
“不,‘独身生活’不是这个意思,”倚阑迟疑地说,“而是说……”
“倚阑!不必解释了吧?”林若翰打断了她的话,神色有些不安。他担心女儿再说下去会有失少女的矜持,也有损节日的欢乐,便端起杯中的“潘趣”说,“易先生,人的命运掌握在主的手里,凡人是难以参透的,我的朋友,不要孤独,不要悲伤,‘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祝你好运!”
“天下谁人不识君!”易君恕心想,我本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只是因为上了官府缉拿逃犯的告示,才“名”满天下,实在可叹。他默然举杯,与林若翰的酒杯撞出一声脆响,然后一饮而尽,真正是“举杯浇愁愁更愁”了。
圣诞餐正进行到中途,外面传来一阵欢快、喧闹的声音。这是邻居们来给他们“布佳音”了,基督教徒在每年的平安夜都要这样互致节日的祝贺,那情景有如中国人过春节的“拜年”。听得阿宽在院子里招呼客人,林若翰和倚阑连忙放下餐巾、刀叉,一起迎了出去。
邻居们已经来到门前,他们穿着节日的盛装,小伙子们的脖子上挂着六弦琴,一路唱着歌,涌向了牧师的家。见了面,大家互相祝贺“圣诞快乐”,林若翰把他们请进客厅,倚阑弹起钢琴,和他们一起唱起歌来:
平安夜,圣善夜,万暗中,光华射,照着圣母也照着圣婴,多少慈祥也多少天真,静享天赐安眠,静享天赐安眠。
平安夜,圣善夜,牧羊人,在郊野,忽然看见了天上光华,听见天军唱哈利路亚,救王今夜降生!
救主今夜降生!
……
颂歌唱了一支又一支,客人来了一批又一批,欢声笑语充盈了翰园。英国人喜欢幽静,平时邻居们虽鸡犬相闻却很少往来,只有在年头岁尾的这几天才例外地“破戒”,突然异乎寻常地热闹起来,男女老幼,载歌载舞,如醉如痴,在基督诞生的平安夜,好像人人都成了孩童。
节日的欢乐使倚阑陶醉了,经历了前不久的那一番情感折磨之后,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快乐。当客厅里的热烈喜庆达到高潮,连年届花甲的林若翰也和年轻人一起跳起舞来,舞伴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女儿倚阑。倚阑把钢琴让给别人弹了,她来陪爸爸跳舞。在这狂欢的圣诞之夜,老牧师与爱女翩翩起舞,如沐春风。自从上帝赐给他这个美丽的女儿,已经十四年了,他把对亡妻的思念埋藏在心底,放弃了再结良缘的念头,除了侍奉主耶稣,几乎把全副心血都倾注于女儿,含辛茹苦。十四年如一日,现在倚阑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窈窕淑女,白发苍苍的老牧师和苍苔斑驳的翰园似乎也随之焕发了青春。噢,刚才女儿在圣诞布丁里得到的那枚戒指是个好兆头,如果在即将到来的1899年,当老爸爸荣任太平绅士之际,女儿的婚姻大事也能有一个美满的结局,那该多好,翰园就是“双喜临门”了!
“倚阑,”老牧师一边迈着缓缓的舞步,一边笑盈盈地问怀抱中的爱女,“你的那个同学皮特,怎么不到我们家来‘布佳音’?我倒是想见见那个小伙子!”
“哦……”倚阑从父亲的眼神里已经领悟了他的意思,自已经常说起的老同学皮特终于引起了父亲的注意,该怎么回答他呢?她咬着嘴唇,想了想,说,“Dad,皮特恐怕不会来的……”
“为什么?”林若翰不解地问道,“是嫌我们的翰园配不上他们的山顶别墅吗?不,我记得你说过,他的父亲是一位著名的建筑师,艺术家和牧师都崇尚真、善、美,应该是谈得来的!”
“也许吧?”倚阑支支吾吾地说,父亲出乎意外地问起皮特,使她心慌意乱,舞步错过了节拍,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你踩了我的脚!”林若翰哈哈大笑,“孩子,爸爸让你害羞了!好吧,不说了,不说了,在你认为适当的时候,再带他来见我吧!”
钢琴的乐曲停了,弹琴的小伙子喊道:“林牧师,请我们喝一杯吧!”
“好啊,”林若翰兴冲冲地说,“阿惠,快拿酒来,让客人们喝个痛快!”
倚阑乘机松开了父亲的手,她回过头来,却突然发现,这里早已不见易先生的身影,咦,易先生呢?他到哪里去了?
一片阴云罩在倚阑的脸上。她悄然离开了欢乐的人群,急切地踏上楼梯。
她上了楼,来到易君恕的房间外面,轻轻地叩响了房门。
“请进,”里面传来易君恕的声音,“门没有锁。”
倚阑推开门,走了进去。她看见,易君恕背着双手站在窗前,窗外的景色犹如一幅图画,上弦月下,节日的香港之夜,华灯万盏,流光溢彩。欢快的乐曲在空气中飘荡,悠扬的歌声阵阵传来:
荣耀天军展翅飞腾,邀游大地看世人;当年欢唱创造权能,今天报告主降生。
……
“易先生!”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倚阑小姐……”易君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