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爷看着四人相处和睦,微微一笑:“这样才好,我马上要去一趟杭州,大约两日后才能回转,家里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老爷放心,家里有二妹看着,您就放心去忙吧。”阮氏朝蒋氏微微一笑,蒋氏也赶紧道:“是啊老爷,您就放心吧,正事要紧。”
吃过饭,宝龄经过仁福堂,瞧见顾老爷揉着眉心,在灯下看账簿,颇有些疲倦的样子,便扣了扣门:“爹,我能进来么?”
顾老爷抬头见了宝龄,威严的眼神便变得慈祥,笑一笑招手道:“你是爹的女儿,什么时候不能进来?”
宝龄在顾老爷身边坐下:“爹,您若是太累,便早点歇息吧,这些账簿,明日再看也不迟。”
“爹知道你乖。”顾老爷点点头,将账簿搁在一边,“宝龄啊,爹明日出门,家里的事,你也帮着你娘与二娘分担些。”
“爹是指……”宝龄顿了顿并没有说下去。
“听说前几日,你三娘为了一匹布与你吵了起来?”顾老爷抿了口茶,才开口道。
“也不是吵。”宝龄思忖片刻道,“只是女儿不小心勾破了三娘看中的您送给娘的大红缎子,女儿已赔了一匹给她,吃饭的时候三娘不是说了么?”
顾老爷点点头,叹息一声:“宝龄,我知道你三娘这几日做的一些事,是有些过了头,但她有了喜,大夫说脾气难免会反常些,看在她肚子里有了你的弟妹,你多担待些。我也已与她谈过,她往后不会再如此了。”
原来顾老爷找白氏谈过话,怪不得白氏变得温顺贤良起来。一念至此,宝龄笑笑:“爹说的哪里话,我怎么会怨三娘?”
顾老爷呵呵一笑,凝视她:“你呀,骗得过所有人也骗不过爹。那匹丝缎可是上等的苏州宋锦,若非有意,岂会那么容易便勾破?”
宝龄被顾老爷说中了心事,心底咯噔一下,见顾老爷含笑的眉目中并无一丝责怪之意,更多的反而是宠溺,不觉放开了心怀:“爹说的没错,我是有意的。看着娘受委屈,我做不到。娘的身子已那么弱,受了气也只是放在心里,虽然,这样做是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争执,可是爹,您知道娘心里是怎么想的?”
顾老爷一怔,细细打量宝龄,仿佛第一次看到女儿一般,又仿佛透过她看到另外一个人。是多久多久之前了,也有一个人这么问过: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你知道我最需要的是什么?
宝龄见顾老爷凝神地望着自己,那目光竟有几分迷离,仿佛不似他此刻的年纪,不觉想:到底是刚才的话,叫他觉得她太不像自己从前的女儿了。不过她并不想如一开始那般刻意地掩饰,这些天来,她已渐渐地接受了自己的身份,渐渐地将顾宅当做了家,也渐渐地将他与阮氏当做了自己真正的父母。眼前这个人是她最亲的人,他对的疼爱从她醒来时便从不曾怀疑,她知道哪怕他有些疑惑,也不会伤害她。想到这里,她坦然地一笑。
良久,顾老爷目光移向别处,望着窗外摇曳的芭蕉叶,眼神极为悠远,仿佛那里有着什么,缓缓道:“你说的爹都晓得,只是有时候……无法事事圆满。你娘……”顿一顿道,“她的好我都记得,我不会亏待了她。”
宝龄望着顾老爷,除了她醒来那日,他平日里都维持着一家之主的威严,只是,此刻在灯光下仔细地瞧,还是看到了他眼角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仿佛是无奈,又仿佛是伤痛。
良久,她终是柔声道:“爹,您早些睡吧。”
至少现在,白氏算是安分了,而蒋氏看起来也不打算再计较白氏之前的事了。只是,她忘了,暴风雨之前,总是格外的平静。
贰拾玖、迷影
正文 贰拾玖、迷影
几日后吃过午饭,顾老爷便登上马车,赶赴杭州。只是,除了一直随行的祥福叔之外,顾老爷竟还带上了一个人。这个人宝龄有些想不到,居然是连生。祥福叔说,本来早打点好的四个下人中,其中一个叫阿旺的,不知怎么,染了风寒,一病不起,怕是不能随行了,所以便叫连生替上。
这好像不能成为理由。顾府多得是做了十几二十年的下人伙计,随便叫上一个或许都比连生一个初来乍到的顶事。顾老爷对连生的器重叫宝龄实在是想不通,但怎么想都不是件坏事。对于初出远门,连生显然是又紧张又兴奋,前一晚,宝龄坐在窗前,好几次不经意地望过去,都见他屋子里亮着灯,也不知道他几时睡的。宝龄于是叫招娣帮连生准备了个包裹,里头放了些干粮碎银叫他带去。
可是临行那日清晨才发现,连生留下了那些碎银子,只带去了干粮。银子是由招娣送回来的,当宝龄看到那些规规整整、一分不少放在布袋里的碎银子时,不知是气还是笑。她问招娣:“人呢?”
“刚走,现在恐怕快启程了。”
宝龄走到门口,便见顾老爷与阮氏、蒋氏、白氏正站在马车边叙话。而连生穿着一袭天青色的长衫,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站在那里,面朝着顾府大门,仿佛在等着什么,远远地看见她,漆黑的眼睛微微一亮。
顾老爷已笑道:“宝龄,你也来送爹么?”
宝龄一笑,柔声道:“爹,路上小心。”
顾老爷慈爱地拍拍宝龄的手:“你也是,爹不在,你可不许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