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鹤逃不逃课都不是重点。
陈起给他安排的功课都不能一日竞功,信使只能负责传信,无法完成监督。
信使离开之后,谢青鹤是否遵命行事,陈起远在岳西很难遥控。
——这世上也没有真敢把小主子往死里管教的仆婢,陈纪尚且不敢得罪小郎君,何况下人?
而根据陈丛的记忆,陈起从南线返回相州得等到明年夏天了。那时候就算上官时宜还没来,陈起也未必还记得这件事——就陈起那拉垮的记性,前脚把儿子带到前院养着,后脚就能把儿子彻底忘了,真到了明年夏天,他还能不能记得大半年前曾经派信使去给儿子布置功课都不一定。
以谢青鹤想来,目前最重要的事,是看似被姜夫人做主解决掉的妾母之患。
这是谢青鹤穿上陈丛皮囊、改变旧事之后,发生的第一次严重事故。
在原本的记忆里,陈起泄愤坑杀了倚香馆所有婢妾,又勒死了陈丛的生母花氏,遇刺重伤的仇当场就报了,除了此后“迁怒陈丛”,他再没有因此闹什么幺蛾子。
谢青鹤来的第一天就放走了花氏,又让詹玄机去阻止陈起坑杀倚香馆婢妾,人是如愿救下来了,可陈起受伤受辱的怆痛一直未能发泄平息,终于在今天彻底爆发了出来。
赐死之事跟做功课不同。
杀人不费时,活着和死了的状态也很准确,没有模棱两可、搪塞敷衍的暧昧区间。
陈起没有要求信使带着小妾们的耳朵鼻子回去复命,可这事它也做不得假,更没法儿拖延——主君下令赐死,谁敢不死?信使不敢替姜夫人隐瞒,姜夫人的措置打算也不可能瞒得过陈家上下——若陈起连这点掌控力都没有,还谈什么治军,谈什么天下?
姜夫人也就是打个时间差,仗着信使不敢违背她的命令冲进后宅直接杀人,先一步把妾室们遣散出城,待信使去找陈起报告夫人不听话,陈起再下令如何如何执行时,妾室们也早已经四散天涯了。
事实上,就是姜夫人自己扛住了一切,庇护了后宅的妾室们。
谢青鹤觉得,姜夫人这么做,非常冒险。
姜夫人的母族空有门第,没有多少实力,否则,当初也不会被陈敷提兵上门,以草莽之身逼得出身高门的姜夫人下嫁陈起。也就是说,不管陈起怎么欺负姜夫人,姜夫人的娘家都无力帮忙。
娘家无力,又身处乱世,夫家偏偏是悍将骄兵的大军阀,姜夫人在丈夫面前并不强势。
说到底,如陈起这样不要脸又不要命的兵家子,管你什么世家千金高门小姐?惹毛了照旧抬手就打。他给姜夫人体面是为了给自己贴金,并非真正尊敬。随时与姜夫人翻脸都不必付出任何代价。
姜夫人也深知自己的身份地位,不被陈起摸到底线,从来不肯与陈起翻脸。
若是陈起下的命令不那么凶残,只点名杀几个妾室泄愤,取舍之下,姜夫人未必固执抗命。
但是,陈起的命令太过分了!
一封信就要杀死所有常年陪伴姜夫人的妾室,姜夫人不止从情感上不能忍心,面上也挂不住。
妻者,女主也。后宅婢妾的女主人,也是妾室奴婢们的主心骨。丈夫一言不合就把所有婢妾都杀光,姜夫人可不觉得这是“椒房专宠”,她只觉得自己身为妻君的脸都被打肿了。
而且,丈夫十天半个月都不来睡一觉,反倒是婢妾们每天待在一起做活儿聊天消遣,讨姜夫人欢心,感情孰轻孰重,这还分不清楚么?在丈夫的高压之下,牺牲一两个也罢了,所有婢妾一网打尽,姜夫人如何能忍?
不管姜夫人出于何种考虑,她已经违抗了陈起的命令,把后宅所有妾室都遣散出城了。
外人只知道姜夫人出身高贵、地位尊崇,在陈家当主母威风凛凛,连丈夫嫡出的兄弟都敢叫到门前训斥,惟有见过陈起在内室中癫狂地用拄杖抽打姜夫人的谢青鹤,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姜夫人今日所作所为,冒了绝大的风险。
他如今人小力弱,师父又久久不至,事情做起来束手束脚。
这些日子过的好日子,也无非是仗着陈起虎毒不食子,对独一的儿子存了几分忌惮。若陈起真为了今日之事逼害姜夫人,绝对的力量镇压之下,谢青鹤还真挺为难。
——那是给师父预留的皮囊,总不能让小胖妞下一道雷直接劈死吧?真把陈起劈死了,谁知道师父的魂魄入魔失败会飘到哪里去?拖家带口入魔的事情,谢青鹤也没有太多经验,他更不敢拿上官时宜开涮。
在此之前,就得未雨绸缪。
“阿母,儿要往东楼走一趟,与白先生商量个合适的对策。”谢青鹤说。
白芝凤是陈起的心腹谋臣之一,智计无双,又在相州没什么根基,陈起专门把他留在相州守家。至于说大姑父詹玄机——那是陈起的谋主,又娶了陈家的女郎,陈起当然要把他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谢青鹤想的是姜夫人的问题,姜夫人以为他担心的是繁重的课业。两人想的方向完全不一样,姜夫人虽觉得有些小题大做,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吩咐使女:“去取一斛珍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