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说:斑人啊,你需深入这大地之腹,采撷那珍藏于岩石缝隙、深藏不露的宝石……”
老斑人,三姐,他们讲的许多故事,阿七都渐渐遗忘了。
红莲毯在红与白之间变幻。
他越来越少去岩浆池边。
大岩壁那儿需要帮忙的事越来越多,有时是用红藤编衣服和篮子,有时便是给矿坑上做工的大人送饭。
从前,每次红莲毯变色的庆典,都要间隔很久很久,才会再度举办。
阿七总觉得,间隔越来越短了。
他也越来越少梦见岩浆池,螺岩篮,萤石原矿,红莲菌毯。
渐渐地,便只能梦见——自己拿根杆杆好千翻,见啥敲啥搞得稀烂。温泉池旁遇见喜欢的斑人姑娘,她说他不是个男子汉。
他说说他要证明给她看,她说生命很短,你没得时间。阿七说他还小有的是时间,她笑弯了腰,说你照照看。
他对着清澈如镜的温泉水面,看到的是张皱巴巴的老脸。
红莲毯在白与红之间变幻。
那一日,轮到阿七轮值了,他给矿坑的大人送完饭,在回程路上,便听到窸窸窣窣奇怪的说话声。
不似往常的喧闹,从矿道尽头隐约传来。
阿七抱紧篮子,蹑手蹑脚摸过去。
争吵声愈发清晰,夹杂着几分愤怒与无奈,似乎是大哥在与辈分最高的几个老人争论什么。
阿七生出敬畏。换做是他,决计不敢对老斑人不敬,因为,如果父亲知道这番事,定会用红藤编成的篾条狠狠抽他屁股。
但他也不明白,一向沉稳的大哥,怎么会顶撞老人呢?心中疑惑丛生,却又不敢走上前冒出头,他只好停下脚步,轻轻放下用红藤编成的篮子,躲在石柱后偷听。
“……凭……连太阳……”
“……大的天职!……白眼螺!给我滚!”
“……为什么不现身救他们……”
他们讲的话,阿七还是不懂。
白眼螺?那是什么螺,他从没见过。
天职?是指我们斑人的工作吗,我们的工作是挖矿。孩子不需要去矿坑做工,但已经成年的斑人需要扛着十字镐,去矿坑做工到极累,还时不时会有手执钢鞭的监工巡视。
矿坑里,到处镶嵌着萤石,亮堂堂的,但是很冷。
阿七提着螺岩篮子回到家。
刚跨过门,阿七便感觉到屋内压抑的空气扑面而来,仿佛凝固,沉闷得让人窒息。
大人们或坐或立,却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众人脸上写满沉重,仿佛有座无形的巨岩压在他们心头,喘不过气来。
小哥阿五平日里总是活蹦乱跳,此刻却异常安静,靠在墙角,低垂着头,棕黄的毛发上沾满灰扑扑的尘,还喘着气,带着一身的疲惫与狼狈,似乎是刚从矿场跑过来。
阿七立在门口,目光在屋内游走,最终定格在妈妈身上。
妈妈红着眼,小声啜泣。
阿七抱紧篮子,感觉心脏被紧紧攥住。他慌张了。
红莲毯变色了十六回,阿七还从没见过妈妈哭。她一直是个坚强的妈妈,不像别的妈妈那样天天苦着脸,脸上总挂着长长的泪痕。
他向小哥投去求助的目光。小哥年龄比他大,一定知道怎么办。
五小哥却支支吾吾,声音很细:“我……我送完口信,该走了。姨,您、您保重身体,我我还有下一家要去……”
小哥没有说话完。他像是在庆典上多偷了几块岩虫肉一样,逃似的跑走了。
母亲抱紧阿七,对他说了很多话。
抱着螺岩篮子的阿七这才知道。
他再怎么与老人家顶撞,都不会再被父亲用篾条抽屁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