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众多的电筒光起哄般地集中在他脸上,照得他睁不开眼,他用手遮挡欺负人的光芒:“照你们妈的野老公!”脸都气红了。但谁都不担心他的盛怒,因他动作笨拙不善打架,一贯是君子动口不动手的。
他的怒骂使人相信了他,叫他带路,他又不干了。大家连推带骂加哄劝,把他往山下推搡。
结果使祁二痞很气愤地得意,在一处灌木丛掩挡住的山凹里,果然搜出了一个约两岁的男孩,外搭一男二女三个大人。大家却很失望,这三个半人既不是自己人也不算敌人,仅仅是纳溪县城郊的农民,顶多只能算抓住了几个土“联匪”。
总比一无所获强,大家高兴地吆喝审问,立即从年青农民口中得知了他们躲在这里的原因:七月一号攻城大战在他们生产队的城郊打响后,他带着老婆孩子和姨妹进城躲武斗,晚上一家人就露宿在电影院门口。昨天半夜时,全城一片混乱,很多人往城外跑,说城里马上也要打起来了,他们只好跟着跑。不料起身晚了,又抱着个娃儿,天黑没电筒,出城不多久就掉队了,进退不得,还到处有人打枪,只好躲在这儿。天亮后,山上、路上到处都是背枪的没敢出来,天黑后更走不成,正没办法,“幸好被您们救了!”农民说。
很奇怪的事原来竟如此简单,大家都听明白了。
但唯独有一事,农民东拉西扯地说不明白,即他们究竟是哪个公社、哪个生产队的?而且他还很关心要把他们带到那儿去。显然他是个联派的群众小头目,大概很不愿回生产队,不愿去接见那些或许很“想念”他的红派社员们。八成是他在生产队干得很有政绩,这次见大势已去,才弃权跑出来的。
给他极其确切的回答是枪托,坚实的核桃木枪托,捶得他直往两年轻女子中间躲,全然不顾自己的妻子和姨妹都是那么的秀气和纤弱。大家气愤了,这与两个嫩美人躲在一个山窝里,很有桃花运的“骚公鸡”,竟如此地没出息!人们坚决地把他从女人身边打开,不顾他痛得狂嚎,还追着“回答”了好几下他刚才对去向的关心。
所有的缴获:两块钱,两斤省粮票,半斤全国粮票,一个装了两本《毛主席语录》和一把梳子的、上印有“红军不怕远征难”红字的黄挎包,小孩胸前的小布袋,袋里的几块煎麦粑碎片和十几粒炒胡豆,另外,还有半包一角三分钱一盒的“劲松”牌香烟和半盒火柴。大家怀疑:说不定就是这个家伙出山凹来散闷抽烟,不小心弄出了“闪光”,害得大家半夜三更出来白跑了一趟!
总之,这都是些令人兴味索然的东西,大家稀罕的只是两个有姿色的土“联匪婆”,应当将她俩搜一搜,可惜没来女的,有人灵机一动:“祁二痞,把两个婆娘搜一下!这功劳是你的。”祁二痞装聋往人后走,有人忙把他拦拉住。
二排长略一思索;同意了,他挥手叫祁二痞:“上!给你两张酒票。”
祁二痞一惊,兴奋了:“三张!老子是童子娃儿。”
“三张就三张,司务长不给我给!”二排长高兴地打保票,他很满意自己第一次带队出来就有收获,竟抓到了几个人。
祁二痞将枪递给别人,搓搓手,往地上啐了一口:“哪个有我祁二爷革命?”他自豪,“我等从来不是口头革命派。”
人们——特别是年青人——大失所望:这个骗子,连美人的肚子都没撩起衣衫来让人看一眼,更别说其它了。他轻掀了一下衣领,手象怕火似的跃过双峰,从外面将衣兜裤兜牵离身体捏捻捏捻,转到女人身后,用电筒将她俩从脑勺到脚跟照了照,然后电筒对二排长一挥:“开路”。
几个小伙子抗议了,用电筒照着两女人身上的各处罪恶凸起:“不行不行,情报没找出来。” 远处有人不耐烦了,吼那几个小子:“还有你妈的密电码!”
“什么的也没有,哪个不信哪个来摸,酒票我给他。”祁二痞接回枪背上,胁夹电筒,双手互掸着手上沾女人的晦气,昂首郑重宣告。
第二天上午,黄成以政工人员身份,带着三名战士,押送一男二女一小孩去俘虏营。
纳溪城终于“解放”了,红派市民们个个扬眉吐气,不时有惊人的锣鼓鞭炮声,有人忙于将未逃走的联派骨干或仇家寻出来批斗游街,有人则尽情地满街游逛,呼吸自由的空气,还有人提着大棒、低头腆肚,沉思着从街头踱到街尾,好象要等出几个昔日的对头来。总而言之,是非常地开心和热闹。
黄成等人一行八人,在街上可算受到了夹道欢迎,不少人还参加了他们的队伍,在两旁风光地同步前行,并不时向路旁观众呼喊介绍,高兴居然抓住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匪婆子”。行人中,有三个红派女红卫兵认出了那个所谓的姨妹。
原来,“姨妹”竟是泸州某中学高六七级的学生,最令人痛恨的联派“红卫兵广播站”广播员之一。前天晚上,联派突然下令全体人员准备突围时,她以为象往常转移那样,要带走能带走的一切,等她收拾好东西出门一看,走廊上和其它房间里连鬼也没一个了,很多宝贵东西都原样地丢弃在各房间里,人们在混乱中匆忙外逃时,竟把她也搞丢了!恐惧中,她连忙也放弃一切空手去追,结果只追上了这对掉队的夫妻,被抓时,冒充了那妻子的妹。三个女红卫兵是她同班同学,大家都是泸州人,今日外地相逢,真是冤家路窄,她们冲进队伍,连拉带骂地要将她抓到什么地方去。
黄成断然拒绝三位雄纠纠姑娘的要求,要坚决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他晃着不同凡响的手枪,努力地要把她们推开,一大口精心泡制的唾沫,准确地啐到他左眉上,并挂下来糊住了左眼,满街人都笑了。
在黄成闭眼擦脸的那瞬间,一勇士趁机冲进来,对他右腿狠命地一踹,企图将他放倒,并用双手扳夺他的手枪!两人正扭成一团时,幸好押后的战士连忙赶上,用长枪管在勇士头上使劲象擂鼓似的敲打,将那企图拦路抢劫的家伙,一直追着敲打得抱头钻入了人群,另两位战士也用枪去敲击三个抢人姑娘的手臂,这支大受欢迎的小队,才没在这新解放区的大街上损失一人一枪。
不过,漂亮的广播员虽然没被抢走,但沿途还是很挨了些情意难猜的拳脚,好几次都被打得险些跌倒。男俘虏最受群众青睐,在热闹中始终就没放下过紧抱头的双手,指缝中早已渗出了一点鲜血。相对而言,年青的母亲较少有人理会,大概是怀中抱着不晓事的小“联匪”的缘故。
快进俘虏营时,黄成发现那对夫妇满脸的惊惧和忧愁,而广播员则是听天由命地淡然和沉稳,微昂着头,一副不怕死的样子。不知在什么时候用的什么方法,她已将脸和脖子擦得比那对夫妇干净得多,额上的细发已掠往两旁,露出了漂亮的白皙高额头。
黄成心中一热,装着无意地走到广播员身后,不仅没讨厌她身上浓烈的汗酸臭,反而知心地低声提醒:“好汉不吃眼前亏。”不是同情,而是好色。
姑娘嫌恶地往前疾走了几步。
在俘虏营接收室,黄成一再如实地告诉:这几人不是持枪联匪,而是路上截住的躲武斗的农民,自己只是奉命送来收容而已。室内的男女接收员们对他非常反感,他们手提弹簧钢鞭、枪通条、木棍和竹板等,随时准备着打重要犯人的“下马威”。
交完俘虏,那三个战士要逛逛纳溪城,黄成却要回去交差。分手后,黄成一路上都陶醉在听毛主席的话、“不虐待俘虏”的自我欣赏中,如下的动人场面在他脑海中幸福地浮现:
……*胜利后,广播员早已转变了观点,专程去县上找他,向他当面感谢今天的救命之恩。在学校里见的面,刚巧自以为了不起的吴玉兰也在场……和她们通通分手,男子汉大丈夫,到祖国的边疆农场干一辈子革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