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自己,他要在这里生活很久很久。一辈子,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想明白那将是什么。
可没想到,他不相信他,他一直防备着他,或许他心里一直有一杆天枰,在衡量着要杀了他,还是留下他。
虽然他现在没有杀他,可如果不打消他的疑虑,说不准哪天他心中的天枰就会随之倾斜到“杀他”那边去,与其到时候再来后悔痛苦,倒不如趁现在他还没有对这个朝代这个家庭这里的人产生感情的时候早死早超生。
朱棣当然不知道他的想法,朱棣有他自己的想法。他的怀疑不是完全没有理由。
作为一个王爷,而且是一个受到所有兄弟嫉妒甚至受到他自己的父亲排挤的王爷,他的地位是尴尬而又危险的。
论战功,他是最高的;论实力,他是最强的;论胆识谋略,他也是继承了父亲十成十。就因为如此,朱元璋不喜欢他,他担心他会威胁到太子的帝位,与自己的大哥手足相残,曾一度想要找机会废了他。后来经过马皇后提点,他才渐渐掩藏了自己的锋芒,于是保住了自己的地位。
朱元璋为了巩固自己打下来的江山,但又不想有人功高震主。于是他杀了大部分开国将领,将他的儿子们一个个分封藩外,其一是为了制衡朝廷大臣,其二也是为了让他们兄弟互相制衡。
你朱棣不是想当太子吗?不是想当皇帝吗?不好意思,老二老三也有这想法,甚至老五老六也没闲着。所以,你要想当太子那还得跟所有的兄弟斗智斗勇。
北平那时候的军事地位是不如西安和太原的,所以朱元璋将老二安排在西安,老三安排在太原,只留了个北平给朱棣。虽然北平也算是军事重镇,但这分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朱元璋偏心眼儿。
再说北平离北元多近啊,朱元璋让朱棣这个最能打的儿子镇守北平,一来为他解决了北元的外患之忧,二来嘛,有北元三无不时捣乱,朱棣也没空想着皇位的事儿。这才是朱元璋让他去北平的真正含义。
所以这也不能怪朱棣疑心重,连自己的父亲都信不过,他还能信任谁呢?
古往今来,帝王家事,那是世界上最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了。亲情在帝王家,无非就是逢年过节故作虚伪的笑容,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朱高炽见朱棣久久不说话,心里就跟喝了一大瓶冰冻雪碧似的,整一个透心儿凉。
看来他是不该对一个位高权重的王爷抱什么幻想,在帝王家,根本就不可能有信任这种东西。
当然,他也不想等死,既然他不相信他,暂时又不杀他,那么他还是有机会可以离开的。只要离开燕王府,天大地大,总有他容身之处。反正还有两只手在,想来是不会饿死的。
只是,自己这张脸,要怎么才能跟燕王府,跟这个男人彻底脱离关系?
朱高炽觉得自己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杯具,这个杯具还挺结实,摔都摔不破。
在心底叹了口气,松开手,丢下剑,就如同丢掉对这个王府这个人那莫名其妙的感情一样,转身离开。
“握紧了别松手,剑都拿不稳,以后怎么跟王爷我去打仗!”朱棣突然一声吼,吓得他赶紧睁开眼睛握紧手中刚想丢掉的剑,目瞪口呆望着他。
他说他要带他一起打仗?这么说的意思是……他接受他成为他的儿子,然后愿意相信他吗?
朱高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变化来得如此之快,让他有点措手不及,更让他感到高兴的,似乎还有一些别的原因?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剑放回去?本王都说了你这小身板儿是舞不动这把剑的。”朱棣见他瞠目结舌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又好气又好笑,使了个眼神示意他把剑收起来,免得站太久三保都开始怀疑了。
“是,父王!”朱高炽雀跃的扬声回应,一张小脸似要笑出一朵花儿来,看得三保不明所以。
“王爷,殿下……你们这是?”
“炽儿想要舞本王的剑,刚抽出来你就进来了。”朱棣简单的说完,低头看了看桌上的药碗,“这药都放凉了,三保你拿去热热吧。”
“是,王爷。”马三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面露欢愉的朱高炽,想着人家是亲生父子,应该是自己多想了,于是点点头接受了朱棣的解释,端过已经微凉的药碗离开。
朱高炽挂好剑走回来,跟朱棣说了声“谢谢”。
朱棣又愣了半天,才叹了口气,说:“你跟炽儿真的一点儿都不像。”
“本来就不是一个人。”朱高炽摸摸自己的脸,在心里加了句“除了这副身子”,然后拉了把椅子坐到朱棣对面,才又问道,“父王的腿是不是以前有过旧伤?”
朱棣看了看自己的腿,笑笑:“不算是旧伤,老是在塞外作战,常年爬冰卧雪的,染上痹症而已,遇到天气不好的时候就会发作,有些疼痛难忍。”
“痹症?”朱高炽皱了眉头,“大夫给你都开了些什么药?”
古代的所谓痹症就是现代所说的风湿,感病则其治乃异。痹者闭也,五脏六腑感于邪气,乱于真气,闭而不仁也。或拳而能舒张,或不能行步,或左偏枯,或右偏壅滞,或上通于下,或下不通于上,或左右手疼痛等等都是风湿的常见症状,严重一些的或喘满而不寐,或昏昧而不醒,或感邪而未亡,甚至即疾而死亡。且遭遇天气转变寒凉之时,病症尤为突出,四肢骨骼关节处常出现麻痹疼痛之状,的确是很难根治。
当然,病理之宗乃治根,不宜治标,只要用对了药,用对了人,再注意休养生息,总是会有效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