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究竟是敌军的侦查意识太过落后、还是自恃自家地盘莽莽撞撞,对战场的遮蔽仅停留在明哨和派兵探路的程度,以至于扎下的营地在戴道子眼中几乎透明。
“刀叔,他们兵分三哨,分了一哨人往南出营了。”驿卒出身的年轻塘骑走到戴道子身边,小声道:“七八百人,装备烂得很,全是步兵,看着像是……辎重兵?”
“辎重兵?”
戴道子边说边打出个哈欠,他还是不太习惯这里比老家天黑得晚一个时辰,看着天色才刚暗,可搁在别的地方都已经进入梦乡了。
他摇摇头道:“来的时候尾随他们,没看见有辎重兵,兴许是难攻不下,打算回去运辎重,围困庄子?”
戴道子刚说完,就摇头否掉了这个想法。
这儿离白利军早前驻扎的山谷并不远,用不着这么多辎重兵,况且哪有运辎重连马都不骑的。
肯定是有事,但戴道子不知道是什么事,他只说:“派一塘弟兄跟上他们,另派一塘趁夜回庄子,告诉歪梁子他们,我们去看看他们大营。”
“看他们大营?”
戴道子点头。
早前他一直在把白利军当作和狮子军同等对手,但现在看来,他们的军官在统率军队上有不少先天不足。
这对戴道子来说是个非常新奇的发现。
一支军队是什么样,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长久对付的敌人。
在青海湖,戴道子认识到蒙古军队在装备上与狮子军差距极大。
而在这里,白利王的军队装备不算简陋,但受限于军队来源,兵员素质极低、职业军人极少,这会带来无法避免的弊病。
其实奴隶还是自由人,对勇气的影响很小,甚至戴道子觉得白利王的奴隶有一个算一个,都比他勇敢。
戴道子还等着刘狮子成大事,称王也好、称帝也罢,他算是从龙有功,高低要给平羌老戴家挣个伯爵,死不起。
白利王的奴隶兵不一样,反正他们这辈子活着既没盼头也没意思,贵族老爷说死了这一世还有下一世,大不了赌一把转世重开的运气。
不亏。
但这对战术影响极大。
除了那些职业军人出身的朵康重骑,白利王的军队编制死板,无法以小队编制进行自主行动。
谁能把深入敌后的重要使命,交给一群奴隶呢?
白利王的敌人都没有这样的能力,自然也不需要防备这样的敌人。
是军队就得有辎重,是辎重就怕火烧,而放火,一队人足够了。
那支如本军走在自己的地盘上毫无畏惧,高举火把在山野间形成道道模糊火蛇,逶迤向苏芒地方的山谷行去,就像黑夜里最令人感到温暖的指路明灯。
戴道子则小心谨慎,率领九十五骑塘兵翻身上马,沉默地尾随在这支如本军身后,盯着火光,走他们走过的路。
行军非常顺利,戴道子只是在马背上打了个盹儿,等被塘兵叫醒,人就已经到了山谷口。
塘兵探明了,山谷里屯有守军二百,粮食牲畜一眼就能看见,防备非常松懈。
但加上走回来七八百人疲惫之人,保住这批粮食是不可能了,趁着夜晚混进去几个人作乱,再冲进去动手放火的成功率倒是很大。
戴道子当即下令,十名塘兵披上袒肩袄子混进去,没过多久,山谷里就乱了起来。
谷外的戴道子还心说手下弟兄办事真利索,一时间八十余名塘兵各抱拼命之心,拔刀持铳奔杀进去。
一进去就傻眼了。
万万没想到,山谷中传出的混乱声响,跟他们想象中不一样。
和塘兵作乱毫无关系,是那七八百个奴隶兵,围了驻防兵的帐篷、把守夜的白利土兵打的打杀的杀,正开仓取粮呢。
忽然听见马蹄声在身后炸响,他们还以为是白利王的军队,人群像是伏倒的海浪,在月光下成片放下兵器跪拜下去。
连头都不敢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