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学起就能听见,隔壁房间那些翻云覆雨的声音。
她能感到墙壁在抖,地板在震。她能听到陌生男人的咆哮。那些声音,像粗糙的沙粒一样磨擦着她的皮肤。有时候,她被吵得无法学习了,就躲到床上,拼命地用枕头捂住自己的耳朵。
有一次写作文,她把这些事写进去,结果念出来后,大家都在笑。她描写得多么生动,一边读,还一边模仿那些叫声。没读完,老师就气乎乎地揪着她的耳朵把她拉出教室。
她至今记得老师那时的吼叫声:“莫莫!你这个贱小孩!你妈是***!你长大以后也是***!”
她无法不讨厌那些声音。她甚至想把自己的耳朵割掉,成了聋子就听不到那些肮脏的声音了。可这不是她的错,她比其他小孩更早地扯入成年人的生活中。后来,她听不到那些声音了。
这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她的听力依然好好的,可是隔壁房间这么近的声音她就是听不到。她想这也许是一种心理障碍,心里有扇门关上了,把那些嫌恶的声音都拒之门外。
那天晚上,女人被杀死的那天晚上,莫莫仍然没有听到隔壁房间的呼救,安静地做着作业。她竟然还为解开一道普通的数学题而兴奋雀跃。她甚至为此特地叫了一碗饺子外卖,犒劳自己。
曾经在那一瞬间,她安静地吃完饺子,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是空气变质了味道,还是四周太过死寂?她走过妈妈的房间时,一个想敲门的念头飞快地经过脑海,她想了想,还是没有敲门。
莫莫多么害怕打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着上身,只穿一条内裤。
直到第二天早上,上学,她饿了,需要钱买早餐,这才敲开隔壁的房门。
门没关。她轻轻推开后,发现她讨厌了很多年的那个女人倒在地上,拥抱着一大片干涸的血迹,寂寞地死去。
女人干睁着眼睛,莫莫不知道,女人残留在眼里的那一缕依恋从何而来。这个世界太残酷,很应该义无反顾地掉头才对。
静止了。时间,声音,呼吸,都定格在那一刻。
汩汩的,从很遥远的地方,忧伤逆着时光泄露而来,流湿了双眼。
有些人,我们以为很恨她。
可当她离开了,我们却悄悄地悲伤,悄悄地流泪。
我们的心一直欺骗着自己。
只在最后一刻才变得诚实。
这一次考试。考砸了。
光荣榜里没有经年的照片。
经年站在光荣榜前,久久注视着自己下滑的名次。考得实在太糟糕了。不知是一时失常还是最近真的没用功。
雨又下起来了,接近透明般的温柔,他感受大片大片凉薄的潮湿,无声无息地撒落。
有些人撑着伞经过身边。那些人说闲话,脸躲在伞里,指指点点。
“嘿,知道吗?这次那男的没考年级第一呢!”
“切!有什么奇怪?你不知道啊,他跟那个叫莫莫的女生走在一起啦!都说近墨者黑嘛!”
“哦!那个***呀!”
“嘘!小声点!”
可那些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喧闹,他的耳朵隐隐生疼起来。经年颇为气恼地回过头去,却只看见无数的伞经过眼前。分不清那些闲言碎语来自哪里,它们很快被越来越大的雨水给冲散。
全身都湿了。他和这个潮湿的城市,融合在一起。
等放学的人差不多都走光。经年突然向四周环顾了一下,确定不会有目击者后,他飞快地拣起一块砖头,大力地砸烂橱窗。玻璃发出巨大的惨叫声,破出了一个很大的缺口。
于是,疯了的雨水就钻进去,打湿了那一片光荣的名字和照片。
他逃跑得很快。脚步飞溅起雨水。
仿佛后面有人追着一般,他不能喘息地奔跑着。所有的呼吸都乱成一团,他失去了目的和方向,只为了摆脱而奔跑。可笼罩在上方的天空依然用疏而不漏的阴影捕捉着他。
而后,雨停了。经年在树下喘气的时候,雨点停止继续袭打着他的身体。可十厘米之外,雨仍孜孜不倦地落下来。他抬起头,看见了一把伞,和伞下的另一个人。
昔草那幅展开的笑脸,有如彩虹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