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重。”庄老先生给刘钦打眼色。
刘钦正在啃卤猪蹄,闻言连忙起身,先叫童儿拿热毛巾擦了手,又拿冷毛巾擦手,一连擦了三遍,最后居然还去炉前熏了熏,闻着手上没有味儿了,才小心翼翼地去拿谢青鹤的那幅画。
这么一番过场搞下来,早已吸引了庄彤的目光。那纸上是什么内容,叫刘先生如此珍重?
画纸不大,刘钦两手滑开。
更让庄彤在意的是,眠儿和绊儿举灯照明,拿的居然是有琉璃灯罩的莲花灯。
——琉璃灯罩不易得,庄老先生轻易不许童儿去碰,只怕摔坏了。
这是怕烛火把墨卷撩了,才用上了琉璃灯罩。
庄彤的好奇心被拉到了极点,目光落在刘钦手持的画纸上时,首先吸引他的,也是谢青鹤的两句题跋。光是看见那两行字,他的眼中就露出惊喜、欣赏、赞叹的光彩,垂在身侧的指尖竟然微微划动,不自觉地照着画上字迹临摹,又慌忙去看落款,愕然发现是一道奇怪的线。
“刘先生,”庄彤又回头看庄老先生,“爹,这是哪位先生的墨宝?”
庄老先生丝毫不怕打击了儿子的自信心,乐呵呵地示意身边的少年:“蒋先生的墨宝。”
庄彤的震惊遮都遮不住。
不过,庄老先生不可能说谎,庄彤震惊之余,突然就理解了蒋先生的“狂妄”。
狂是很狂,但,这可不是妄人。这是真正有资格傲视尘俗的狂人。
庄彤确实心高气傲,可他有眼界也有见识,他自己的傲气就来自于才华,这位被庄老先生尊称为“蒋先生”的少年,俨然已有书道封圣的气象,人家凭什么不能狂,不能傲视人间?庄彤心服。
他离席走到谢青鹤面前,恭恭敬敬一揖到地:“先生才高,后生庄彤拜服。”
谢青鹤还是和适才一样轻松,笑说:“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庄老先生苦笑道:“我这个儿子,对易经也是学得不通。”
庄彤有些意外,回头去看刘钦,刘钦正拿手指那幅画,庄彤才发现那幅画的内容是庄园山水。
他是庄老先生的儿子,当然知道庄园山水屋舍都是庄老先生精心安排,隐含天象地理。这会儿将提拔的字完全略去,重新去看那幅画,顿时有了一种更玄妙的感受——字是一种非常局限的传播方式,虽约定俗成,可各人体感不尽相同,解读时必有谬误。
画则不然。
画中所呈现的一切,都是执笔者心中所想,目之所见。
庄彤继承了亲爹的才华,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被提醒之后,他完全沉浸在了画中山水之中,忍不住往前一步近距离观赏。
刘钦把画留给他,又溜回席上继续啃猪蹄儿。
谢青鹤则跟庄老先生聊老年话题:“若是学些气功,再读易经也能容易些。”
庄老先生不住点头:“我年轻时也学了点炼气的功夫,不知道好坏,练得满脸通红。我那夫人说是歪门邪道,不许再练下去,倒也丢了几十年了。”
谢青鹤问他练的什么法门,庄老先生叽里咕噜比划了一阵,谢青鹤只好笑一笑。
庄老先生学的“功法”,连歪门邪道都算不上,不知道是哪家江湖骗子胡乱比划的东西。说是炼气练得满脸通红云云,很可能是大夏天正午对着太阳“练功”,被烈日晒坏了皮……
刘钦啃完了一个猪蹄儿,方才把话题拉了回来:“我于易经上没什么造诣,听了先生讲解,方才知道蒋小郎于此道造诣甚深。既如此,蒋小郎为何要来庄园‘拜师’?”
“不瞒两位先生。”谢青鹤放下酒杯,说得很是诚恳,“我此生无心举业,只愿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奈何堂上两位大人不能释怀,总有田舍郎登天子堂的心思。如今借口拜师读书躲了出来,还请两位先生帮着打个幌子,好歹叫我清静两年。”
换了寻常学生敢这么要求,立时就要被骂个狗血淋头,说不得马上就要逐出门去。
然而,眼前这学生压根儿就不是学生。刘钦闻言差点喷了茶,庄老先生也是扶膝大笑,指着他没好气地骂:“你这小子不老实!戏耍你家大人,还要拖我下水!”
谢青鹤忙举杯相求:“还请先生周全。”
庄老先生笑眯眯地与他喝了一杯。这事肯定是要周全的,不说谢青鹤的才学不需要求教,单说谢青鹤刚来就治好了庄老先生的背痛,马上还要给庄彤看病,这就是庄家有求于他,关系必然要处好。
刘钦是个书痴,连忙问道:“可是要住下来?我那附近的院子就空着。”
他都没问过庄园主人庄老先生的意思,就把屋子给谢青鹤安排了。
谢青鹤笑道:“下午已经赁好住处了,在城东。”
“早该来问。在这儿住多好,吃喝不愁,再有学生帮着操持庶务。”刘钦非常遗憾。
庄彤突然问道:“先生既然要打幌子,隔三差五也得来一趟吧?”他很小心地将卷纸收起,也不让童儿碰触,亲自放回了书匣里安置好,这才走了回来,就侧坐在谢青鹤席边,服侍斟酒,“彤有心随先生学习书画经学,先生肯收弟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