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早起,林姑就照着从前的计划,开始收拾行李,准备挪窝。
对客栈的说法,自然是已经解决了家中的麻烦,这就要回家去了。她一口地道的王都口音,客栈上下都没怀疑过她的身份,常来送食送水的伙计还来说了几句祝福的话,询问是否需要帮忙搬东西。
林姑花两个小钱打发了热心肠的伙计,端了早饭回屋,谢青鹤与伏传也已经起床了。
“快吃饭吧。”林姑把饭菜摆开,两碗黄澄澄的小米粥,一碟素蒸山菌,还有一小块切开的肉。
她把那碟肉放在伏传跟前。
这年月普通人家很难得吃上一回肉,客栈食肆里供货也很有限。
这几日相处下来,林姑发现“小女”对吃食上特别上心,特别爱吃肉,暗暗记在心里,总要想办法给他弄上一点。这一碟肉就是林姑笼络了客栈的小伙计,关照伙房特意弄来的。
伏传拿筷子去戳裹着山菌的菜叶,噗地把菜叶戳烂,露出里边的山菌。
“素的啊?”伏传没什么兴趣,转头就去夹肉。
谢青鹤问林姑:“我在王都鲜少见到肉档。如今街面上很少贩售肉食?”
“早几年市面上卖的都是恩州的牛羊,前些时候断了供,再不来了。”林姑提及恩州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看了谢青鹤一眼,“城里也有饲育肉畜的人家,大的就有三家。胥家与恩州走得近,恩州出事之后,胥家经营不善,家业都拆卖给了同城的芈家,如今街面上售卖的肉食,大半是芈家所供。”
“还有个大畜牧主则是城西的符家,前不久,抛却了家业,举家出城去了。”
“以往还有猎户出城去打些肉食,货予客栈食肆,现在街面上肉少,花钱也难以采买,城门吏揪着回城的猎户不放,十样猎物倒要抽走十一样,若是不依还有牢狱之患。渐渐地,猎户们也不爱去城外猎物,市面上的肉就更少了。”林姑说。
谢青鹤想了想,又问道:“想来粮食蔬果也相差无几?”
林姑点头:“新鲜蔬果也是这样。各家都有存粮,还能消耗些日子,家中再有一两块地,种些菜蔬省着些也能熬得过去。唯独肉畜出栏须时。以前……家里也是养些狗儿兔儿,长得快。”
伏传嚼肉的动作顿了顿,咽下之后,问道:“这是什么肉?”
“是兔肉。吃着略像鸡。”林姑解释。
伏传不大相信:“我吃过兔子。”根本就不像兔肉!
林姑含笑道:“兔儿肉不如牛羊肉值价,客栈食肆会用些炮制的手段,让兔肉的口感向牛马肉靠拢——倒也不是特别的相似。只是这炮制过的兔肉比牛羊肉便宜,寻常人也不会太过计较。”
“兔肉就很好吃。”伏传突然觉得面前的肉不香了,“何必非得弄成牛马肉的味道。”
谢青鹤从菜叶里挑了一块香菇给他,说:“待会儿去吃兔肉。”
吃过早饭之后,谢青鹤与伏传各背了一个包袱,牵着林姑出门退租。
他们沿着长街一路往丞相府的方向走,经过林姑的劝说,伏传才发现王都此时的“繁华”其实异常空虚。所有铺面都开着门,铺子里也摆着各种各样的货物,却很少有人登门采买。纵然有人上门,生意也很难成交——要么铺主要价奇高,要么铺主自称没货。
林姑解释说:“日常所需不肯卖,只怕卖了自家就没有了。朝廷又不许关门停业。”
至于其他与维生无关的铺面货物,店主倒是很想赶紧售卖出去,却很少有客人来买。
林姑又告诉谢青鹤:“每天都有人饿死。”
谢青鹤沉默不语。
燕城王替秦廷续了一命,却断绝了太多普通百姓的生路。
如今青献一线操控于陈家之手,王都孤立,就算天下尚有勤王之臣,想要越过陈家的防线驰援王都,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单说王都的肉畜供奉,多半来自恩州,恩州的商路断供之后,整个王都就没多少肉吃了——皇庄里倒是养着不少牛羊猪马,那是给贱民吃的么?
如楚家这样薄有家资的小世家都想方设法往城外跑,天子甚至不顾体面颁旨禁绝下民外逃,民生艰难,可见一斑。
这会儿王都还没有大规模的民乱,多半是因为各家各户尚有储粮,吃糠咽菜勉强过得去。
再过几个月,情况就不一样了。
在丞相府附近的客栈住下之后,又是同一套家中不便的说辞。
这家客栈掌柜的是一位相貌精干的少妇,自称宋女。林姑没有将“家中艰难”细说,她已经面露同情,说道:“旬月里见得多了,多半是被夫家赶出门来,只顾着嘤嘤哭泣。你也伶俐,攒着些私房还能住得起店——这间屋子给你,贴墙开窗不大亮堂,随意给些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