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慈冷静而锐利得盯着冯玉。
冯玉先是微微欠身,表示敬意,这才含笑徐徐问道:“当日作恶的李旦、张江不也是金丹派的方士么?贵派之中,既有乌角先生这样的仙长,也有李旦、张江这等顽劣之徒。陛下若要奉一教为尊,其中却还有张江、李旦这样的恶徒,如何可行?传出去,天下人都不会答应的。”
左慈目光一缩,冷声道:“李旦、张江这等恶徒,早已不在我教中,人也已经为袁绍所杀。冯大人若是担心这一点,大可不必。”
冯玉含笑道:“敢问贵教有弟子多少?其中果真没有李旦、张江这等小人了么?”
左慈一时没有言语,目光越发森冷起来。
刘协在上面看着,知道冯玉这是拿捏住了左慈的短处,左慈长于法术,但冯玉问的是个社会组织学的问题。要怎么肃清一个教派,设定相应的规则与进出制度——这些左慈此前是从未想过的,而原本与他竞争的符水派如汉中五斗米教,就已经做得像模像样。入教,那就是缴纳五斗米;进入之后会有不同的等级制度,至于退出机制,不好意思,就算你死了也还是我教中的鬼。
比起来,金丹派就太缺少组织性,大家也没有所谓的师君、教主,就是各自占个山头,闷头炼丹,炼个几年,服下去的重金属够多了,这便两腿一蹬,脱去凡胎,立地成仙。
左慈提要求的时候,只是比照着天下其它教派,比如张鲁领导的五斗米教,又或者张角领导的太平教,要皇帝承认他们金丹派也不弱于人。至于金丹派成为国教之后,要怎么组织安排,怎么与政体相辅相成,左慈脑袋里根本没有相应的概念。
此时左慈听了冯玉的“刁难”,虽然隐隐感觉对方是在耍赖,但的确第一次思考这些问题。他看起来还是在森冷得盯着冯玉,其实目光已经是呆滞的,只是因为常年只用一只眼睛,目光天然要锐利许多。
刘协在上首看着,很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毕竟左慈能解曹昂的毒,定然也能炼制出下毒之物,三人同处一室之内,就算左慈暗地里留下点痒痒粉,那也够难受的。
刘协笑道:“玉奴所说,正也是朕所担心之事。乌角先生救治子脩,朕是很感激的。不如这样,先生可有著作?朕从前于道学上修为浅,先看先生的著作,深入了解一番,再做定夺,如何?”
左慈目光挪到皇帝脸上,冷着一张脸,道:“陛下可莫要戏耍道人。”
他虽然只说了这一句,但刘协很明白他的未尽之意,那就是“戏耍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刘协保持微笑,道:“先生放心。”
一时左慈退下,让身边的童子送上来三卷书,都是他所写的金丹派经书,分别是《太清丹经》《九鼎丹经》与《金业丹经》。
刘协垫了一方丝帕,这才缓缓翻开经书,见那童子伶俐,便问道:“你叫什么?多大了?跟着你师父多久了?”
那道童脆生生道:“小人叫葛洪,今年已经十六岁。乌角先生不是小人师父。”
“哦?他不是你师父?”刘协明白过来,这大概就像是仆从吧。但左慈这样的人,收到身边的道童,总不会没有来历。他便又问道:“那乌角先生是在何处遇见的你?”
葛洪尚且年轻,面对的又是皇帝,也就没有要防备的心,坦诚道:“小人族中有位爷爷,是乌角先生的徒弟。后来爷爷自去修行,大约是见小的还算勤快有天赋,就送到乌角先生身边,做些洒扫的事情,也跟着学些强身健体之术。”
刘协问道:“你族中的爷爷?那人多大了?”
葛洪道:“族中那位爷爷叫葛玄,如今总该有六七十岁了吧。”
刘协又问道:“那乌角先生呢?”
葛洪挠挠脑袋,道:“这个小人也不清楚,不过之前听先生跟朋友交谈,说是已经有几百岁了。”
刘协看这道童不像是说谎,但总也不能相信左慈又几百岁了,就看向冯玉,却见冯玉也正看过来。
冯玉便又问道:“乌角先生的朋友们在襄阳城中吗?”
葛洪道:“这就不清楚了。”
刘协笑道:“辛苦你跑一趟,回去代朕谢过乌角先生。”又送了两碟果子给道童。
葛洪笑眯眯下去了,只觉皇帝亲切。
殿内,刘协与冯玉道:“他既然有友人,就还有牵挂,倒也不必太担心了。”
人一旦有了牵挂,就有了掣肘,再不能够飞天入地了。
暂且放下左慈之事,冯玉趋前问道:“不知明日陛下是否得空?臣这边还有许多州府中的博士,想要求见陛下。”
刘协“唔”了一声,明白这些博士倒也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只不过要这样一份荣耀,便道:“此前玉奴能稳住荆州,这些博士们也出力不少吧?”这也是实情,虽然博士们不能上阵杀敌,但是却能够营造声势,跟随在冯玉身后,打出汉室正统的招牌,就让手握重兵的蔡瑁等人也不得不掂量一二,恰好朝廷又搞死了袁绍、平定了黄河以北,于是荆州才没有经过大的动乱,就换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