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廉又将他与李处温的对话都详细地讲给了黄瑛听,黄瑛不由疑问道:“那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就是那九大王并未对李处温讲实情?你看,李处温父子既然被那四军大王严密监视着,九大王也未必全然信得过李处温啊,所以故意瞒着他也是不无可能吧!再有,此事会不会连九大王都不知情呢?”
“嗯,我也疑心九大王存心隐瞒,不过我听那李奭所言九大王当时那种神态,不像是能够装出来的!而且我现在想,若是辽人当真知晓了海上之事,其实派人截杀使节并不是上计,反而容易招致两国关系破裂,那两国若是存心一起灭辽,区区十几个使节又算得了什么!辽人倒不如派特使到汴京,向我朝软硬兼施来得有效!”飞廉话锋一转,“至于你最后说连九大王都未必知情,这个更没可能,如今那天祚帝在中京已是自顾不暇,此君宠信萧奉先一类奸佞,致有女真之祸,真乃我朝之殷鉴!咱们就等着看吧,这九大王治燕已近十载,颇多善政,深得人心,他日或将在燕京自立为帝!我朝何去何从,更当慎之!”
“河北一带无险可守,你不是也赞同规取燕云、守好门户吗?”
“这话没错!不过事在人为,还要看是谁来做!今日执政之诸相公嘛,我看还是别指望了,说实话,我对他们还真是没这个信心!就好比眼下咱们在查的这个案子,能如此骇人听闻,绝非偶然!”
黄瑛不由得搂紧了飞廉,忧惧道:“想想可真是怕得紧!若是我朝果真也落到辽国这个境地,只说汴京吧,二三十万户人家,又将何以为生啊?一朝兵燹,生灵涂炭,我是真的不敢去深想!”
“呵呵!‘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飞廉不禁苦笑了一阵,“你我还真就该多想想,细想想!就是因为我大宋安逸了百多年了,耄耋老者也不识干戈,可是忘战必危啊!但凡多几个人,多几个掌权者多想想这兵戈之事,也断不会让我朝步了辽国之后尘!可是自来这忧国忧民者,不但难遇知音,且被人嫌恶,就如欧阳文忠公在《读李翱文》中所谓:‘余行天下,见人多矣,脱有一人能如翱忧者,又皆贱远,与翱无异;其余光荣而饱者,一闻忧世之言,不以为狂人,则以为病痴子,不怒则笑之矣。呜呼,在位而不肯自忧,又禁他人使皆不得忧,可叹也夫!’我们且观史书,今日之局,与唐季开元、天宝之时多么相类,可又有几人警醒呢!”
“没想到你还读史书,这些我知道的少,你给我多讲讲,好吗?”黄瑛依偎着飞廉。
“我告诉你啊,不是我熊某人吹嘘,当年我可是读书的好苗子呢,不然我那做过秘书监的岳父也看不上我!就是后来我渐渐喜欢上了舞枪弄棒,慢慢才将这书给丢开了!呵呵。”飞廉一只胳膊搂着黄瑛,“不过这些年我倒也读过不少杂书,自觉与那些一心功名者不同,因为我是困而求知,非为功名利禄而求知,尤其是这两年,我也年纪大了,困惑越来越多,耕作之余,也就读了些史书,即如这温公编撰的《资治通鉴》,虽差点遭当道禁毁,可我家里早就私藏了一套,我本人自幼也翻阅过两三遍呢!咱们单说开元、天宝这段……”
飞廉于是为黄瑛简略地讲了讲唐明皇时代的一些故事,听罢,黄瑛恍然道:“听你这么一说,如今与那时倒还真有几分相像呢!比如说都是由盛世繁华转入奢侈淫靡,声色犬马,上行下效,风气败坏,如人所言今日‘奉身之欲,奢荡靡极’!明皇大兴土木营造华清宫,时有宫人多达四万余,而官家不恤民力兴花石纲以专事艮岳,如今宫人也有上万呢,较国初何止十倍!好在那入宫即大幸的刘贵妃死了,不然她就是杨太真加武惠妃,不过难保这个刘淑妃不是刘贵妃第二;明皇重用李林甫、杨国忠、高力士之流,而官家重用蔡京、王黼、童贯之流;明皇迷信玄门,这两年官家也越发热衷此道,我临行前还听说官家在延请玄门高人来祈雨呢;明皇时外重内轻,如今汴京一带也是守备空虚;明皇时安禄山在北方蠢蠢欲动,如今女真崛起于辽之东北,已有吞辽之势,我朝即便不会引火烧身,也难保将来北境安定……”
“李三郎还多才多艺呢,咱们官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像历代多才之君,如那梁武帝、梁元帝、隋炀帝之辈,再如李后主,真是不如不读书、无才艺的好!读了书,只是多了些精致的铺张!”
“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有点怕了,就说咱们这官家,若是不酷好书艺,能如此宠信蔡氏吗?本来先帝们修习书艺,不过是为着涵养性情,可是到了咱们官家这里,就有些本末倒置了!”黄瑛的眼神里分明透着些许不安。
“其实我觉得人心坏了尤其要紧,是一桩大事,若只是君上糊涂些也没什么,可荒政、乱政一旦持久,必定腐坏人心,尤其是腐坏士心、官心,致使小人充斥公门,那一时就难救了!咱们就看那安史之乱前后,有多少蝇营狗苟、栽赃陷害、弄虚作假之事!若非如此,一个安禄山有何惧!”飞廉说着,便恨得咬牙切齿起来,他平生最憎恶的就是这些官场上一心争名逐利、不择手段的人。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诚哉斯言!”黄瑛怅叹道。
“再说这个事在人为,本来就算安禄山举兵造反,也未必可以成气候,偏偏当时就有个杨国忠在位,当然,这也是明皇年老昏聩造成的,杨国忠的不得人心又成了安禄山举兵的借口!那安禄山举兵之初,本来他占领洛阳之后,即四面遭到围攻,又被阻于潼关无法进取,处境非常不利,可偏偏明皇听信杨国忠等小人的谗言,强要哥舒翰出关决战,致使潼关失守,关中震动,明皇仓皇奔蜀……”
“是啊,真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也多是明皇自己作下的,连累太真魂丧马嵬坡,无数百姓为之陪葬!”黄瑛说到此处,不觉滴下几点红泪,“还有你刚才说的那张巡守睢阳,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可也因吃人遭时人与后世诟病,可张巡带头杀了他那爱妾,亦可谓忠勇可嘉了,不当责备求全!何况他杀身成仁,又有大功于国家,比之那些只会败事的奸佞小人,又不知英伟几许!”
“嗯,春秋之法常责备于贤人,有时也当责!”飞廉突然站起身来,“话说八年前,我就偷偷来过燕地,那时地面上也还平静,虽然我没有到过燕京一带,可也走了不少地方!如今你再看看,多少流民和起事者,九大王尚且无力,何况他人?经过此行,越发让人不敢苟且偷安了!以后再读书,我得多读点兵书战策了,指不定哪天就用得上!也说不定哪天沙场扬名,也能搏个封妻荫子呢!呵呵。”
“治世重文,乱世重武,我倒希望你一辈子别出头呢,咱们安享一世的太平!”黄瑛秀眉深蹙,“若真有一天浴血沙场,我也愿意陪着你,咱们同生共死!”
飞廉俯下身子捧住了黄瑛的娇面,与她深情对视了片刻,然后便唤着黄瑛的小名道:“有个人说说这些心里话,可是畅快多了!幼卿,你可真是咱的红颜知己,看来我熊飞廉此生是转运了!”
“得遇你,也是我此生的大幸!”黄瑛的眼角噙满了泪水。
两个人又拥抱了好一会儿,待累了时,飞廉觉得又饿了,即兴冲冲地烤起了剩下的鱼肉,两个人放上佐料,美滋滋地吃得一干二净。
待到收拾完以后,飞廉直挺挺趴在了一块毡布上,要黄瑛给他按摩按摩。待黄瑛给他按完以后,飞廉起身道:“你也躺下吧,我给你按按,可舒服了!”
黄瑛只是笑着摇头,见飞廉坚持,她便推拒道:“劳驾指挥使大人服侍小的,小的可是承受不起!”
“好呀你,还拿我当外人,看我怎么治你!”飞廉于是将黄瑛一下子扑倒了,然后咯吱起她来,笑得黄瑛满地打滚、求饶。
飞廉怕黄瑛背过气去,于是住了手,可他越发被黄瑛的体态、言笑所撩拨,一时兴起竟干脆压在了她身上,一脸坏笑道:“今晚,要不咱俩?咱们就给你那个恶夫看看,到底是你不能生孩子,还是他不行!我也无子呢,你就给我生个儿子,也免了我的不孝之名了,嘿嘿!”
“你要死啊!起开!”黄瑛假装愠怒着推了飞廉一把,“我大宋律法,男女通奸徒一年半,若是女子有夫在,再加半年!”
“你怕什么?又不是真让你怀孕,何况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去?要是你真怕你那恶夫知道,他要是还没死,我弄死他还不容易!嘿嘿!”飞廉死死抱住黄瑛,“再说,我家里你也去过了,你家里我也算去过了,咱们这也算定亲了!”
“这怎么行,你把我黄瑛看成什么人了,乡下偷汉的淫妇吗?”
黄瑛使劲挣脱着飞廉的环抱,这一回她的脸色也真的变了,飞廉只好放开了她,不过作为补偿,他还是让黄瑛睡在了他的旁边,两个人就这样手拉着手、彼此对视着入了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