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上了一方台阶,接下来是最后一处转弯,深春的夜晚寒湿露重,他在这样静谧而杀机四伏的夜里疾行。
少女的惊呼声打破了这份安静:“师弟!”
少年如箭一般掠向那道屋门,门被撞开的同时,却只听那声呼唤又起:“不要进去!快趴下!”
声音似从头顶传来,裴远时足下一顿,硬生生收住往里飞掠的力度,往旁边地上一滚,半点也没进那道门。
门中陡然传来一阵金玉之声,如琵琶轻拢慢捻,又如细雨打湿青瓦,动听似丝竹,这美妙到诡异的声音持续了两息,而后重归静寂。
裴远时已经知道这声音来自何物,他拄着剑从地上站起,去寻方才出声的少女。
她藏在檐下的阴影之中,只能看见身形轮廓。
裴远时的心狂跳不已,即便方才在同五个杀手对峙的时候,他也没有如此无措紧张,他的声音有不易察觉的颤抖:“师姐?”
“我没事,”阴影中的清清艰难地说,“只是,现在动不了。”
她缓慢地,安抚着道:“你不要慌乱,也不要动,先听我说……”
半刻钟之前。
看见少年与那片盛大的刀光消失在门外,清清站在原地,此刻这里只剩她一个人,这样安静的夜,连蝉鸣都听不到。
不,并不是只她一个,清清迫使自己不去回想,方才刀剑的反光让室内一切都清晰如白昼时,她的所见。
残肢断臂,扑倒在墙角的躯干,流淌着一层粘稠血液的青石地面,以及就算不去看,也一直充盈在她鼻腔之内的,强烈的血腥。
她的身体,不可抑制地,轻微颤抖起来。
不仅是因为此时此地,更因为充斥在她脑海中,一些残破暗淡的记忆碎片,它们同周围的一切如此相似。
相似的夜色中的殷红、挥之不去的腥气、倒伏一地的残破不堪的身躯,就连死寂无月的夜,独自被留在这片死寂中的自己,也是如此相似。
从那以后,她再没有见过血,就连梦中也没有。或许是因为心中的抗拒太过,那样足以铭记一生的记忆很少来到她的睡梦中。
但此刻,她又站在了相似的境地里,如同时间溯回,身处同一个噩梦。
不同的是,噩梦会醒,而她现在不行。
少女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她死死地盯着那道门,想着少年离开时低声的许诺,他说他很快回来,那就一定会很快。
外面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清清此时的心绪却脆弱无比,已是不堪一击。她不会出去,就在这里等他回来,他一定不会让自己等太久。
夜风轻送,似乎吹淡了房内的味道,清清僵直着身体,细听静夜中可能会有的声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门口,那里有逐渐明亮的月色,是此时目所能见的唯一光亮。
过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或许没那么长,清清听到了细微的声响,来自于门外廊下。
是师弟?真的这么快?
门口的地上,出现了一个影子,它慢慢放大,是有人在走近。
不是他。
清清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她看见那个影子越来越近,紧接着,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挡住那点月色。
那个人穿着毫无新意的夜行衣,脸上亦毫无新意地覆着面罩,唯一与其他杀手不同的是,他身上似乎没有任何兵刃,就那么站在那里,像是赤手空拳。
他在门边停留片刻,接着慢慢走了进来。
屋内除了几具不甚辨得清的尸体,已经没有其他人了,看起来,目标已经离开。
杀手走近那些肢体,他弯下腰,细细地翻看,似乎在辨认他们的身份。
清清将气息屏到最微最轻,连手指也不曾颤动一下,她趴在房间高高的屋梁上,整个身体都隐藏在建筑后,只露出一只眼睛,观察着来者。
他……在看什么?这么暗的光线,堪称零碎的身体,夜行衣的款式难道会有区别?
他竟然在用手指沾血,放进嘴里……
清清的瞳孔急剧收缩,一阵冷汗沁出,这是什么邪诡手段?是借血液来分辨死者身份么?
那人慢条斯理,将几处残留的尸体一一看过,接着负了手,朝门口走过去,似乎是要离开了。
四步,三步……
在里门口一步远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
“小姑娘,”他背对着夜色,向着清清所藏匿之处开口,嗓音竟意外的清润,“要躲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