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越来越浓,短短几日之间,已是满街萧瑟,绿叶虽是不舍对大树的情意,终是拗不过凛冽的寒风,纷纷凋零,独剩一株株光秃秃的枯树干在风中瑟瑟呜咽。
皇帝近几日见张雨霞的次数明显见多,几乎是日日相见。
文德殿里,皇帝伏案批阅名目繁多的奏章,张雨霞立在一旁帮着研磨。皇帝时不时地咳嗽,一声比一声剧烈,张雨霞看着眉心紧蹙、双肩抖动的皇帝,担心道,“皇上,您太累了,还是歇一会儿吧。”
皇帝面色潮红,抬眸望着张雨霞那双满是担忧的眼睛,情深似海,颔应了一声,手搭在张雨霞的手间,进了暖阁。
皇帝似是疲乏至极,他靠在软榻上,本来只想闭目养神小憩一会儿。身子刚挨着床榻,却是极沉实地睡了过去。
张雨霞眉心紧蹙,极担忧的样子。她轻轻为他掩好被子,悄悄退了出去。
外间,太监总领张云海还在候着。张雨霞上前福了一礼,道,“张公公,皇上这几日里为何总不见好转,看着反似是重了一般?”
张云海弓着身子恭谨回礼,道,“回张小姐的话,皇上自入秋以来,时有咳嗽。只是这几日来,服了药也不见起色。奴才也说不准。”
“那可换了方子再试,我看皇上的气色精神都差了许多,你们整日守在跟前难道看不出来吗?”
“御医每次都是一拨一拨得来,这药方也是御医精心斟酌过的,奴才想……大概是皇上太累了吧。”张云海犹豫吞吐,仿若是不敢言语的为难样子。
“皇上太累?张公公此话怎讲?”张雨霞听出他话里隐藏的含义,有些吃惊。皇上向来注重养生,他最懂得身体力行,松弛有度的道理。
“皇上……”张云海抬眸碰上张雨霞紧张的眸子,又想着内侍谨言慎行的本分,这心里矛盾重重,上下忐忑,只心虚得垂望着地上,唯唯诺诺不语。
“张公公,有话但说无妨,你我都是尽心效忠于皇上的人,皇上若有闪失,岂是你我能担待得起的,无论是谁都会受到责罚。”张雨霞眼见就有突破,她焉能放弃,她软硬兼施,步步紧逼。
“不瞒张小姐说,皇上每年入秋,咳疾都会犯次。可是今年,皇上受人蛊惑,迷恋上了道术,从西方番国请来了一名道长,炼制丹药。皇上对御医开的药方不屑一顾,大加斥责,一味地服用仙丹。这丹药本来就是上火之物,皇上却是入了魔般不开窍。”张云海垂叹气,言语间满是疼惜之意。
张雨霞默然,怪不得皇上这很长一段时日里举止窥秘奇怪,时而萎靡不振,时而红光满面,她却没想到皇上会服用所谓的仙丹。听起来很荒谬,却又是不容辩驳的真实。
半晌,张雨霞才道,“张公公,麻烦你去御厨房找人熬一碗冰糖梨汁送过来。”
张雨霞步履沉重,一步一步挪进暖阁,她拿了帕子拭去皇帝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心里五味杂陈,看着熟睡的皇上,熟悉的脸庞似乎有几分陌生的气息。他看透世事却被自己贪婪的心迷惑,这算不算悲哀?皇帝一袭锦衣玉袍之下,掩盖的不过是如此不堪的本性。
心念反侧间,皇帝身子辗转,冷哼了一声,睁开狭长的眸子,精光乍现。转眸瞧见一旁的张雨霞,轻唤了一声,伸出手来。
张雨霞生涩地应着,她听见那声儿,自己都觉得寒冷,透心的凉;她的手像是外面树上的枯枝条,僵硬地搭在皇帝热噗噗的大手里,一凉一热,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敏感的皇帝觉察到了她的异样,支撑着坐了起来,一双长眸带着探究望定她,看得她头垂得越来越低。
“霞儿怎么了?不言不语,是谁让你受委屈了?”皇帝俯下头,热气呼在她脖颈间,又痒又热,声音温柔地都要流出水来。
她的长袖随着皇帝大手的晃动而左右摇摆,也摇软了她的心。半晌,她仰起那张满是忧郁的小脸,抬眸瞬间,瞥见皇上眸子里的温柔,她轻道,“皇上最近在服丹药?”她问得小心翼翼,就像枝头轻飘飘打着转儿往下旋寻找新家的的黄叶。
皇上的眸色渐渐黯淡了下去,她的话对他来说,是极意外的。
皇上的脸色紧了又紧,盯紧了她,她也就那样仰着脸看着他。
他终是强大的,她终是软弱的。她的心开始忐忑,开始不安,像是与猎风抗拒的树干,缺少底气,恐慌的感觉在心中蔓延。皇上是要怒了吗?她的心不由得抓紧了,或许她是不该这样问的,毕竟,她不是皇上的什么人,她有些后悔。
她弱弱地低下头,一双眼睛干涩无比,只盯着自己腰间的粉色流苏,心无它念。
那一瞬,好静。静得连呼吸声都不曾听到。
皇帝倏地大笑起来,笑得她毛骨悚然,汗毛舒张。她惊愕地看向怪异的皇帝,却见他神色疏松,眉梢眼角全是显而易见的喜色。她愣愣地看着那么放松的皇上,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散,松散。
皇帝止住了笑,真切道,“还是霞儿关心朕。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朕懂得霞儿的真心。”
“那皇上……”张雨霞瞪大眸子,皇帝那对黑瞳仁里映出她的小像,那么真实,不带一丝欺骗。
“朕会珍惜眼前的人事。放心吧。”皇帝的唇畔浮出笑意,几许淡淡的阳光透过菱花格子窗夹杂着斑驳的树影投在皇帝白净的脸庞上,带出几分虚幻,带出几分薄薄的温暖。
张雨霞闻听皇帝的话,如释重负,僵直的肩头松松垮了下来。皇帝顺势拉过她抱在怀间。一时之间,温香软玉,浓情蜜意,漾满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