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被血粘住的眼皮,这是一个极度陌生的环境,周遭已经沦为一片废墟,鼻尖还能嗅到硝烟味,彰显着不久前发生过的毁灭瞬间。
神津真司努力去调动大脑中的齿轮转动,试图回忆起陷入黑暗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最终只想起了一阵极其刺耳的警报声,他干脆不再去想。
他已经很累了。
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额头潺潺流淌下来,可能是血水,可能是雨水,也可能二者皆有,神津真司没有强迫自己继续睁开眼睛,只是微敛着眸子,静静地聆听雨声。
他知道在自己失去意识后琴酒一定还做了什么,就像他知道那把枪里根本没有子弹。
今日的这场混战没有胜利者,却不止有一个输家。
草木新生以及泥土潮湿的气息在周身萦绕,掩盖了硝烟与血腥味,昏昏沉沉间,他毫无征兆地想起了一个带着浓重酒味的夜晚。
在酒精的刺激下记忆冲破重重屏障,他看着那个写满警惕的身影,其实有更多的话想要宣之于口,但纵使拼尽全力,最终也只勉强说出了那句简短的“一路顺风”。
【一路顺风】
这几个字他不止一次对别人说,今天终于轮到要将这句话送给自己了。
墨色的、涣散的眼珠在半敛着的眼皮下缓慢地滚动,转向已经失去知觉的左臂,沿着臂弯的弧度,他看到了一块手表。
表盘不知何时碎裂,秒针停止转动,已经无法再辨认时间。
视线中的那只表变得越来越模糊,他知道模糊的其实是他的意识,淅淅沥沥的小雨不断洒在身上,身下是正在努力抽芽的草地。
体温在快速流失,与此一同流失的还有他的生命。
从察觉到父亲的因公殉职另有蹊跷、母亲的自杀隐含深意起,他从未停止过追寻真相的脚步,去读警校,去做公安,去成为卧底,再到将计就计,他将自己的一切都抵押作筹码,为了完成今天的这个局中之局。
他的目标其实很简单,不过是要向一个人复仇罢了。
可以停下了。
神津真司有些恍然地想,这里就是我的终点。
终于可以停下来了。
“神津真司———!!”
冲破雨幕的声音让他的睫毛蓦然颤了颤,他掀起眼皮,有一个足够熟悉但无论怎样想都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正狂奔着靠近,明明视线前已经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水雾,他却仿佛能够看清那个人在踉跄一步时鞋底边缘激起的水。
他有些发怔,时间的流速仿佛被无限延长,积蓄在眼窝的混杂了血丝的雨水不堪重负地沿着鼻梁、脸颊俶尔滑落。
怎么会是他。
【“你曾经听过一句话吗?一旦说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你只需要记住,自这场初雪开始,我选择帮助你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对你抱有一种模糊的好感,而这种模糊有随着时间的推移凝为实质。”】
【“很遗憾,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昏暗的小巷,无法印证的的猜想,紧张焦灼的等待,在阴影中难以看清的表情,逐渐回响起的笑声。
从在那家咖啡厅的包厢里见面开始,从那个人在仅有他们两人在场时一反常态地表现出对他的爱意和占有欲开始,诸伏景光清楚那个人是在演戏,但他无法确认那份“剧本”是否存在,于是只能用自己的方法去一步步试探真假。
【“你是喜欢我吗?”】
【“很难想象吗?”】
只要没有得到一个真真正正的绝对的答案,他就无法确认自己的猜想,于是在那个小巷里,他第二次问出了相似的问题。
【“你真的喜欢我吗?”】
【“很遗憾,是真的。”】
正因为是真的,所以才是假的,诸伏景光想。
无法否认,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忽然就松了口气,或许是因为恢复记忆的神津真司并不是他们的敌人,又或许还有其他原因,但随即他又陷入了另一份焦灼与不安。
他们心照不宣地将那场戏演了下去,那个无月的夜晚的最后,有着蓝色虹膜的黑发青年静静站着,看着那张布满笑意的脸庞时他想了很多,有关神津真司的过去,有关那段血缘关系,有关boss布下的局,更有关神津真司正在上演的不为人知、不明目的的局中局。
【“只有雪足够大,才能掩盖谎言。”】
神津真司为自己编写的剧本究竟是什么?不惜说出一个又一个谎言,不惜将自己的正义踩在脚下,不惜以血脉乃至于灵魂作为筹码也要去完成的剧本,究竟是为了一个怎样的结局?
他以为他的脑海会持续性地被无数个问题塞满,比如那家伙是不是疯了?比如那家伙究竟还要做些什么?比如自己该说些什么?比如自己能做些什么?再比如衡量起直接把人绑回去从长计议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