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阿离睡得并不安稳。从出生就没离开过那个禁锢着娘亲和自己的庄子,此时忽然睡在这陌生的床上,阿离才知道自己原来也有择席的毛病。
也许,并不是因为择席……
三姨娘的那些话重新一句一句蹦着跳着涌上心头,阿离在黑暗中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指甲将掌心掐得一阵刺痛,巴掌大的小脸上神情异常冷峻。
母女两个相依为命了这么些年,她毫不怀疑娘亲的为人,可是听见别人这样肆无忌惮地把脏水泼到娘亲的头上,她再怒也只能先忍耐着。忍字头上一把刀
她再次从贴身衣服里摸出母亲写给父亲的那封信,在黑暗中反复摩挲着封口,此时此刻,她冲动地想撕开信皮,倒要瞧一瞧母亲究竟写了些什么。可一想到四姨娘临终前那哀伤痛楚的目光,她的手又慢慢缩了回去。
既是一定要写信,必有不愿让自己知道的隐秘,逝者的心意不能违,何况这逝者还是自己唯一亲近的人……阿离咬着唇将信重新小心翼翼地放回了贴在胸前的衣袋里。
冬日夜长,卯正时分阿离就醒了,看看窗外还是漆黑一片,耳内却听得东厢房那边已隐隐有了动静。急速而轻微的脚步声,小丫头的咳嗽声,开门关门声。
桌上一灯如豆,阿离侧耳听着那边的响动,睁着眼睛在昏蒙蒙的床上又躺了一盏茶的工夫,终于听见金环在床帐外面有些焦急地低低唤道:“姑娘,该起床了,再晚怕误了给太太请安的时辰……”
阿离这才不紧不慢地坐了起来,一边披衣下地,一边笑道:“你真个倒早,是不是半宿没睡?”
金环双眼微红,止不住以手掩口打了个哈欠,抿唇一笑道:“今天是姑娘正式进府第一天,要是误了请安的时辰,岂不是更让人拿了错处去了?我就是拼了****不睡也得守着,不能让姑娘丢了脸面”
阿离微喟一声,含笑道:“以后不用这样,咱们屋里人少,要是天天这样坐更,岂不是要把身体都熬坏了?你放心,我向来卯正不到准时醒,误不了的。真要立规矩的话,等以后有了替换的人手再说吧。”抬眼向屋里一打量,又问:“玉凤呢?”
“她到大灶上给姑娘拎洗脸水去了……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这丫头就是玩心重”金环皱了眉嘟哝了一句,麻利地拿起小牙梳,走到静娘身后:“不等她了,我先给姑娘把头梳上。”
阿离侧耳听了听东厢房的动静,便指了指脸盆架子——那里有昨晚提前打好的冷水:“就用冷水洗两把好了。一大早起来,大厨房里肯定忙乱,这热水只怕是等不来。”
才刚梳洗停当,便听一串脚步声由东厢房那边一路走了过来,紧接着便是一个少女在门外清脆地笑道:“六妹妹收拾好了没有?咱们该往母亲那里去了。”
门帘一挑,四小姐清娘满面带笑地走了进来。一进屋立刻就往阿离身上一扫,随即半笑半嗔道:“哎哟,怎么妹妹这时候才起来?可是不早了呀。”
第十一章 哥哥
第十一章 哥哥
清娘外面披着一件白狐腋裘的披风,隐约露出里面的水红袄,白绫裙子,腰上系着玉禁步,只听见细碎的环佩叮当,一路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就象一株院子里盛开的白梅,清爽又不失娇媚,显见得是经过了一番精心打扮。
阿离连忙起身让坐,一边不好意思地笑道:“四姐勤快,我就是个乡下的懒丫头,饶是想着早起早起,这还晚了,刚爬起来。呵呵,让四姐笑话了——金环,快给四小姐搬张椅子。”
清娘掩口咯咯一笑,随即摆了摆手,道:“你一直住在乡下,也难怪不知咱们宅门里的规矩,疏懒一些也是有的……那我可就不等你了,你慢慢捣饬吧,不用着急,没事的。我先过去了啊。”
她袅袅婷婷地转身往外走,背影象极了三姨娘。十三岁的年纪已出落得明**人,标致中带着两分妖娆;临出门时又回头冲阿离展颜一笑,神色间颇为妩媚。
阿离还是一身半旧的衣裳,耳听得清娘主仆的脚步声已去得远了,这才站起身,不慌不忙地向金环道:“走,我们也该过去了。”
金环兀自站在那里有些怔怔的,听见阿离叫她才轻轻地叹了口气,睫毛一垂,低声道:“您瞧四小姐可有多漂亮跟四小姐一比,姑娘您这穿的戴的更显得寒酸了,一会站在太太屋里,只怕又要被人笑话……要不然,我一会偷偷地到针线房去找那位周大娘,催催姑娘的新衣裳?”
“不许找她”阿离猛然低喝一声,面凝寒霜,倒把金环吓了一跳。
“姑娘……”金环手足无措地望着她,有些错愕。
阿离随即放缓了脸色,轻笑道:“才进了府就去催衣裳穿,这不是更让人笑话眼皮子浅?也就这两天工夫,有什么可急的,不过就是些绫罗绸缎罢了。”
两人正说着话,房门猛地一下子被推开了,玉凤气喘吁吁地一头撞了进来,手里拎着一壶热水,一进门便气急败坏地急声道:“晚了晚了,姑娘快起床洗脸吧……那大厨房里的人真不是东西我去得最早,却眼巴巴地一直等到最后比我晚去的人都一个个地先拎了热水走了,她们只顾着自己说说笑笑,愣是没一个人理我,气死我了……”
一眼瞧见阿离已笑吟吟地站在那里,玉凤不由惊喜地说:“原来姑娘已经收拾好了?”
“要是等着你,黄花菜都凉了”金环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陪姑娘到太太那里去,你留下看家,把屋子收拾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