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诤犹豫再三,愣是没把准备好的话说出口。其实很想实话实说,可当捧着杯子看向外公,又想自己是万万没有理由拿这些事情去伤害一个老人的心的。于是斟酌一阵,才提出想要蓝世杰的联系方式。外公静了静,叹口气说:“你要找小焉他爸爸啊?”他小心翼翼观察倪诤的神色,是征询的语气:“小倪啊,外公跟你商量商量,能不能不找小焉他爸爸?他爸爸脾气实在是不好,两个人关系也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了,我不知道你是有什么事要解决,但我怕这一找啊,又生出些事端来。”陈茗去世以后,他与蓝家的联系不多,虽知女儿活着时受的委屈,可一辈子做足体面,也不好撕破脸皮,只得维持着表面的正常往来。他心知自己年纪大了,剩下的时间至多不过寥寥几年,可还有蓝焉这么一个外孙放心不下。蓝焉才二十不到的年纪,已经失去母亲,所以尽管明白父子俩之间的亲情算是名存实亡,可蓝世杰仍是至关重要。他明白,只要蓝世杰愿意,蓝焉往后的人生很轻易便能一帆风顺,顺遂无比。因此排除不必要的矛盾,是必须做的事。倪诤从蓝焉外公家出来时,手机里已经存下谢莉莉的电话号码。外公说,要是实在有什么事,就找小谢去吧。这丫头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她对小茗有愧疚,几次三番要来找我赎罪。我说有什么罪可赎哪?事已如此,那就好好对待小焉吧。你去找她,她不会误事的。倪诤站在路边,看车辆来来往往,生出种莫名的不真实感。他想这偌大的城市,不知汇集起多少粒渺小的沙,许许多多的人向往这里,蓝焉却偏特立独行,宁愿待在野水也不愿回到这儿。可野水有什么好的呢?手机铃终于响起来,他对着电话那头说了自己的具体位置,不多会儿便见着一辆红色的车稳稳当当停在自己面前。谢莉莉降下车窗,对着他笑了一笑:“上车吧。”倪诤上了后座,规规矩矩地坐好,有些不太自在。这车看起来就很昂贵,车内也被打理得极精致,不像往常坐沈志远的车,有时连干净也做不到,还常常充斥着股汗味。谢莉莉的车就很整洁,车内空气漫着股淡淡的柑橘气息,让人心情愉悦。“阿宗叔叔说你有重要的事跟我讲,我手头事情没办完就过来接你了。”她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倪诤,“说吧,是什么重要的事?”她对这小孩没印象,听阿宗叔叔说是跟蓝焉有关的事,也忍不住起了好奇心。然而倪诤抿着嘴,像是不知道如何开口,谢莉莉只好换了个问题:“你跟蓝焉怎么认识的?”没想到倪诤冷不丁问:“你跟蓝焉妈妈是怎么认识的?”谢莉莉愣了愣,被他出其不意的诘问打了个措手不及,几秒钟后才答:“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了,怎么了?”倪诤没应声,谢莉莉也不恼,竟接着方才的话说了下去:“阿茗小时候阿宗叔叔在临市工作,是我爸的同事,所以跟我关系也不错,差点还认了干爹。后来很多年没见,一直到十八岁,在喝一个亲戚的喜酒时又见到面,我和阿茗也是那时候认识的。”“阿茗性格比较内向,我外放,竟然意外地合得来。其实我和蓝世杰认识比她更早点,她一直不知道。”谢莉莉的语气很平静,“我们算是青梅竹马,也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面,我认识阿茗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在一起了。”倪诤脑门突突地跳,他很想问认识得更早就可以出轨了吗?认识得更早就可以伤害陈茗阿姨了吗?无数质问到了嘴边,最终还是都咽了下去。他还有事要求谢莉莉。“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接蓝焉回荞城。”“我怎么知道。”谢莉莉有些心烦意乱,“出院那天不就是去接他的吗?硬是不愿意走,要一个人呆在野水,野水有什么好的?”是啊,野水有什么好的。倪诤在心里说。他定了定神,终于决定把和蓝焉的秘密交易全盘托出。谢莉莉听完来龙去脉后没说话,半晌才问:“他准备拿枪嘣了蓝世杰?嘣完他老爸后再嘣自己?”倪诤听见她在轻声笑:“蓝焉还真是……活在童话里的人。”“说到底懦弱不是么?”她说,“要是真想争口气,他拿出点本事来,叫他爸爸看看他能多有出息。这样自甘堕落,自暴自弃,我真的看不起他。”可怎么才算懦弱,怎么才算勇敢?在无法感同身受的境地下这样轻蔑地评价他人的决定,难道就称得上清醒?倪诤声音里带了些察觉不到的敌意:“我的想法是先瞒着他,希望你们可以尽早来把他接走,不要再回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