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我,只会帮助你们。
盘庚在这次演讲最后所说的话,《 尚书 》记载的原文倒比较浅显——
往哉生生!今予将试以汝迁,永建乃家。
译成白话文大概是:
去吧,去好好地过日子吧!现在我就打算领着你们迁徙,到那里永久地建立你们的家园。
于是,迁都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
有很多单辕双轮的牛车。装货,也载人。
商族在建立商王朝之前,早就驯服了牛。被王国维先生考证为商族“先公”之一的王亥,就曾在今天商丘一带赶着牛车,到有易部落进行贸易,或者直接以牛群作为贸易品。这便是中国最早对“商业”的印象。因此,商人驭牛,到盘庚大迁徙时早已驾轻就熟。
至于乘马,早在王亥之前好几代的“相土”时期就已经学会了。但不太普遍,大多是贵族的专有。
迁徙队伍中,更多的是负重荷货的奴隶,簇拥在牛车、马骑的四周,蹒跚而行。
向西,向西。摆脱九世衰乱的噩梦,拔离贵族私门的巢穴,走向太阳落山的地方。
西风渐紧,衣衫飘飘,远处,有一个新的起点。
半道上,他们渡过了黄河。
我们现在已经不清楚他们当时是怎么渡过黄河的。用的是木筏,还是木板造的船?一共渡了多少时间?有多少人在渡河中伤亡?但是,作为母亲河,黄河知道,正是这次可歌可泣的集体渡河,从根本上改变了这片大地的质量,惠及百世。
渡过黄河,再向西北行走,茫茫绿野洹水间,有一个在当时还非常安静但终究会压住整部中国历史的地名:殷。
由于行走而变得干净利落的商王朝,理所当然地发达起来了。
二
两百多年后,商王朝又理所当然地衰落了,被周王朝所取代。
有一个叫微子的商王室成员,应顺了这次历史变革,没有与商王朝一起灭亡,他便是孔子的远祖。由此,孔子一再说自己是“殷人也”。
大概是到了孔子的前五代吧,孔氏家族又避祸到山东曲阜一带来了。
孔子出生的时候,离盘庚迁殷的旧事,大概已有七八百年。这一个来回,绕得够久远,又够经典。
那个西迁的王朝和它后继的王朝一起,创造了灿烂的商周文明,孔子所在的鲁国,也获得了深深的滋润。严格说来,当时鲁国已经成为礼乐气氛最浓郁的文化中心,这也是孔子能在这里成为孔子的原因。
在文化的意义上,曲阜,这个出发点又成了归结点。这一个来回,绕得也是够久远,又够经典。
孔子知道,自己已成为周王朝礼乐制度的主要维护者,但周王朝的历史枢纽一直在自己家乡的西边,他从年轻时候开始就一再地深情西望。三十四岁那年,他终于向西方出发,到名义上还是天下共主的周天子所在地洛邑(今洛阳)去“问礼”。
他已经度过了自己所划定的“而立”之年,确立了自己的人生观念和行为方向,也在社会上取得了不小的声誉,因此他的这次西行有一点派头。鲁国的君主鲁昭公为他提供了车马仆役,还有人陪同。于是,沿着滔滔黄河,一路向西。
从山东曲阜到河南洛阳,在今天的交通条件下也不算近,而在孔子的时代,实在是一条漫漫长路。
孔子一路上想得最多的,是洛阳城里的那位前辈学者老子。
千里奔波,往往只是为了一个人。这次要拜访的这个人,很有学问,熟悉周礼,是周王朝的图书馆馆长。当然,也可以说是档案馆馆长,也可以说是管理员,史书上记的身份是“周守藏室之史”。这里所说的“史”,也就是“吏”。
老子这个人太神秘了,连司马迁写到他的时候也是扑朔迷离,结果,对于他究竟比孔子大还是比孔子小,孔子到底有没有向他问过礼的问题,历来在学术界颇多争议。我的判断很明确,老子比孔子大,孔子极有可能向他问过礼。作出这种判断的学术程序很复杂,不便在一篇散文中详细推演。
记得去年在美国休斯敦中央银行大礼堂里讲中国文化史,有一位华裔历史学家递纸条给我,说他看到有资料证明,老子比孔子晚了一百多年,请我帮助他作一点解释。我说,你一定是看到有的史书里把老子和太史儋当作一人。老子曾经西出函谷关,太史儋也曾经西出函谷关去找秦献公,而他出关的时间是在孔子去世一百多年之后,事情就这样搞混了。此外,也有一些学者根据《 老子 》一书中的某些语言习惯,断定此书修编于孔子之后。我的观点是,更可信的资料证明,把老子和太史儋搞混是汉代初年的事,按照老子的出世思想,他怎么可能出关去投奔秦献公呢?至于古籍的语言习惯,则与后世学派门徒的不断发挥、补充有关,先秦不少古籍都有这种情况。
我相信孔子极有可能向老子问过礼,不仅有《 礼记 》、《 庄子 》、《 孔子家语 》、《 吕氏春秋 》等古籍互证,而且还出于一种心理分析:儒道两家颇有对峙,儒家如此强盛尚且不想否认孔子曾向老子问礼,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难于否认。
接下来的问题是,孔子向老子问了什么,老子又是怎么回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