绷紧的弦
“…总之,老人如果坚持这份遗嘱不改,对你们其实是有利的。”
说话的律师看上去30多岁,微微有些发胖,有着细长的小眼睛和极薄的嘴唇,鼻子却很宽厚。他说话语速很快,有时萧寒和萧茹都还没反应过来,他的一长串话就已经讲完了。此时,在萧寒和萧茹的极力要求下,这位律师不得不第三次对他的话进行简短的总结,以便二人可以最清晰准确地理解。
在萧寒和萧茹对律师的叙述中,他们将自己塑造成类似萧琦的养父养母的角色,称自己从萧琦很小时就帮忙抚养他,并且也尽到了赡养老人的义务,并对自己的孝顺之举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番。接着,他们开始叙述老人的不公和萧琦忘恩负义的举动——萧琦煽动老人,要老人将房产留给他一个人。忘记了他们二人从小对他的养育,不顾亲情。此时他们只是想得到属于自己赢得的遗产,没想到却遭到了母亲断绝关系的威胁。
反正这样的叙述并不太影响他们关心的法律
事实,而且这些话中的部分内容其实真的是他们二人所想。如“萧琦忘恩负义”、“萧琦煽动老人”,他们将自己的一些臆断和猜测也统统认为是事实,在他们心目中,有些事即使今日没有发生,日后也会成为事实,因而现在便可以这样叙述,只要能给自己带来方便。
不过,他们一次次地重申着内心的不满的举动却令律师不胜其烦,在律师眼中,这两人想要了解的问题大多很简单,无需太多感情渲染,可现在他必须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地听他们情绪激动地叙述,自己好不容易提出建议后,还有可能再解释两三遍对方才能理解。他尚年轻,有些缺乏耐心,如果不是为了维持事务所的生计,他真想推掉这次委托,好图一个清静。
“您可不可以再说一次,如果遗嘱不改,我们每人能拿多少?”萧茹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她觉得自己找错了律师,这位律师太年轻,都不好好听他们讲话,自己说话还那么快,丝毫不顾她这种上了年纪耳朵不好使的人。
“…如果这份遗嘱不改的话,你们每人都将
有可能得到房产的三分之一。”律师进一步解释着,他已经十分困倦,拼命忍耐着让自己不要打出呵欠来。
“但是如果改过了,我们就只能得到八分之一了,是这样吧?”萧寒眉头紧皱,比起妹妹萧茹,他更偏于悲观,喜欢把最坏的情况先了解清楚。
“基本如此。”律师淡淡地说。
“可是我们尽了赡养义务了,有没有可能多分?”萧茹认为,如果母亲真的在没有修改遗嘱的情况下就撒手人寰,她大可以在法庭上声称自己和萧寒尽了抚养义务,反正那时候将没有任何对证。母亲近日病情很不乐观,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尽不尽赡养义务都是一样的。”律师干巴巴地答。
“哦。”萧茹很是失望,她又开始疑心这位律师年纪太轻,恐怕经验不足。
在这位律师并不算很长的职业生涯中,他也多少见过一些案例,其中自然有许多涉及到遗产纠纷。每每面对委托人,他都很讨厌听到这样一句话“我
尽了赡养义务了,我能不能多分遗产?”。赡养本就是他们应当做的事情,从字面上说,“赡养”既然是“义务”,那就没什么条件可谈。可是有很多人都试图从这件事上为自己争取更多利益,他不知道这些人是出于贪心还是愚蠢。他才刚刚结婚,他不打算要孩子,他既不打算把自己的老年生活寄托在自己的子女身上,也不希望自己大半个人生都投入在小孩身上,尤其是见了不少子女为了遗产争得头破血流,亲情不再的事件,他更是对生育这件事持悲观态度。他绝不愿意在自己尚健在时,子女就肆无忌惮地谈论着自己的死亡。
近日,房价渐渐有下跌的趋势,萧寒所担忧的是,如果他真的最终只能获得房产的八分之一,他极有可能无法还清自己的债务。萧琦还年轻,他所拿到的钱即使不多,对他也不会有太大威胁,他没有债务,未来的人生还很长,他还能创造更多财富,何况他还有那样一位千金小姐般的女朋友,未来更不用忧虑,而他自己若真的无法还清债务,更多的麻烦会源源不绝而来,他的人生已经过了大半,一切已经没有机会重头。
想到这里,他再次对母亲升起了一股怨恨,为何母亲只考虑萧琦的未来,却对他这个亲生儿子的未来那样漠视?
他从没有想到,自己要经历的风险期,和母亲剩余的生命时间是相等的,只要母亲还健在一天,就有一天
的机会修改遗嘱。而且依妹妹所推测,萧琦前日去广海市极有可能就是去寻找律师的,说不定此时遗嘱已经修改了,而他的未来将变得一片黑暗。
他甚至忽然有种极端的念头…既然自己那位备受母亲宠爱的亲爱的弟弟可以提前离开,萧琦如果也能提前离开这个世上就好了…或者,在母亲没有修改遗嘱之前,她就再度发病…
这种念头令他不寒而栗,他还记得前几日母亲抢救时,自己心中明明也十分焦急,他并不是真心愿意母亲离开。他一生做人坦荡磊落,也绝不会作出伤害亲侄子的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只是听到律师说的那种可能后,实在太过着急了…那么,眼下有没有一种办法,能够防止那种可能发生?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后,萧寒马上说:“你说,他去广海市真的是去找律师了吗?老太太现在有没
有可能知道遗嘱的事?”
“我不能确定,我什么都不能确定!”萧茹显得很暴躁。
“现在得想想办法!我们必须得想想,否则就真的只能拿八分之一了!如果那小子是去找律师的,那这种结果的可能性就很高,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如果萧琦那孩子当初没生出来…或者被他亲妈抱走了就好了…”萧茹喃喃道。
“你别动歪念头!”萧寒也暴躁地说,“我告诉你,我这个人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绝不会作出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动什么歪念头啦?”萧茹双目圆睁,尖叫出声,她本就尖细的嗓音此时听起来更显得有些刺耳。适才在律师事务所听那位年轻而没有经验的律师唠叨了那么多,她的情绪已经非常焦躁,听闻律师说的那种可能,她更是有一种莫名的愤怒冲上心头。开什么玩笑?!八分之一?!只有八分之一?!凭什么她只能得这么少,而萧琦那小子到头来还是拿了大部分?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为母亲的不公买单
?
她越想越不公平,她为儿子买房贷了大笔款项,在股市中还赔了不少钱,经济压力十分沉重,倘若萧琦真的能拿到律师所言的那么多遗产,他就变得比她,比哥哥都富有了,而且他还交了一个看起来很有钱的女朋友,未来前途一片光明,凭什么什么好处都让他占了?凭什么?她已经没办法维持自己平日的温柔面具,此时,她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一般,随时都有可能失去理智而发狂。
“你动什么歪念头你自己清楚!你是什么人你自己还不知道?”萧寒也因压力太大而濒临崩溃,不由得和妹妹争吵起来。
“我是什么人?你倒是说说看啊?哥,你自己没用,公司倒了,欠了人家那么多钱,是谁每次都帮你说情?是谁帮你顶着那么多人求爷爷告奶奶的?现在,如果没有我,你知道来找律师吗?恐怕所有钱都得让萧琦拿走了吧?他可比你聪明好几倍啊!好啊,现在你反倒说起我来了…”萧茹越说越激烈,已经渐渐失控,没办法停止。
“你别让我笑掉大牙了!替我说情?不就那
一次吗?之后哪次见你来了?当时你儿子买房时不还是管我先借了三十万吗?你那不是还我的情吗?咱俩早就两清了,别总拿那个说事儿!我不稀罕搭理你!我告诉你萧茹,你别自作聪明,你没那么聪明!尽赡养义务?我呸!老太太那儿你去过几次?连门牌号你都不知道吧?估计连哪栋楼你都不记得!”萧寒到底平日便是个强势好斗的人,此时面对妹妹的指摘,哪可能退缩示弱?他的嗓门比她大上数倍,个头也要高出她太多,双眉倒立,面红耳赤,吐沫横飞。身为妹妹,萧茹到底还是不习惯于忤逆兄长,就算她心里不服,至少她知道眼前在萧寒极强的压迫力下,她和他较劲不会得到丝毫好处。在萧寒的震怒下,她反而稍稍冷静下来,一个想法在这时飘入她的脑海。
“好了好了,哥,我们别吵了。消消气吧。”萧茹试着休战。“咱俩吵什么呀,忘了上次你晕倒吗?医生不是说你是过度紧张,要小心高血压吗?你看看你脸红的,你照镜子看看。”
萧寒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何忽然发那么大火,妹妹的话提醒了他,他身体的确也不太好,如果自己倒下了,那就什么都别提了。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
来,竟真的在附近找了一个能反射倒影的橱窗,仔细查看起自己的脸色来。
萧茹暗暗觉得好笑,哥哥总是这样头脑简单,别人说什么还真的照做呢。她忙不迭地上前,拍拍萧寒的肩,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尖细温柔:“我们现在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对吧?只能去医院多陪陪咱妈,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