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你已经证明了你能做到,不是吗?没有什么‘你的’‘我的’。我们同为这世界的一部分。”
那个人神色认真,回答说。“所以,只要你想,你就能够摒弃它们施加在你身上的仇恨,小郁。那本就是不属于你的东西,你终其一生都不会被它支配。”
安菲伸出手,想要触碰到郁飞尘的实体,却发现郁飞尘的神情并没因为他方才的话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改变。甚至,话语中冰冷的嘲讽之意扑面而来。
“我不会恨?”
郁飞尘说,“那我应该也不会爱了。主神冕下,你就放心让我去统治你心爱的子民?”
郁飞尘往前走了一步。与此同时,那巨大的黑影在安菲的头顶下压一寸。
他们相距仅有咫尺之遥。
郁飞尘的声音幽深晦暗。
——“这样说,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自己?”
安菲想后退一步,可他已退无可退。直视着郁飞尘的眼睛,他轻轻喘了口气,在原地站定。
于是郁飞尘知道,神明在重新审视着一切——因为事物竟然偏离了既定的轨道。
安菲的气质改变了。
你能看清他身上一切变化,你就那样看着他生生压下令人惊心的虚弱,唤起冷静的意志,意志重新统治了摇摇欲坠的躯壳,使他看起来尚有余裕应对剧烈的变动。
祂身上缓缓褪去了少年时的骄矜,也消失了一贯以来的安静和温柔。
也许是因为对于现在的郁飞尘,这一切都失去了作用。
郁飞尘就那样看着那些属于“安菲”的特质消散在虚空中。在他面前出现的,是一位冷漠的君主。
他应该觉得痛苦。但他笑了出来。
“不装了。冕下。”
他说。
雾气散去,琉璃般的绿瞳清晰映出郁飞尘的倒影。神明的眼睛如此美丽,可只有最熟悉祂的人知道,深藏在其下的,是永不见底的冰封汪洋。
这才是真实的神明,万物背后独断专行的暴君。
并不残酷恣睢,也不横征暴敛,但祂要一切都要在自己掌控之中。
祂可以做任何事,可以放下神明的高贵与威严,去流露昔日的天真,表达幽微脆弱的感情。这一切只为了做到一件事:祂宏伟的计划之下,所有事情都会按照既定的轨道发生。
譬如,神明自己将为净化“裁决”的权柄而死去。
譬如,祂选定的继承人会心甘情愿接过神明的整个国度,完成祂未完成的心愿。
祂确信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发生。因为祂那位本不打算信仰任何人的信徒——将永远葆有对自己的忠诚。
你对此早有预感。但你还是按照他的期望,跟随他的指引,踏上这条不能回头的道路。当祂走下高台,上演一场精心设计的戏剧。你也心照不宣参与其中。
因为你以为祂至少对你尚存一丝怜悯,不至于将你置于世上最深的痛苦当中。
可祂没有。
祂怜悯世人唯独不怜悯你,你终于明白这一点。
所谓痛苦和仇恨,又何须经由他人的体验才能感受?
痛苦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在你望向神明的第一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