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伯。我……”江木咽了口唾沫,显得很不好过,老什长嗯了一声,满眼的怜悯,江木叹了口气,低低的说道,“……我是不是该出去?”
吴伯摇了摇头:“你别这样。我知道很难捱,但你要挺住。楚军俘虏所剩不多,等他们都砍光了,也就没什么别的招了。”
江木听罢一言不发,只是慢慢捏紧了拳头。
吴伯把手按在他的拳头上说:“你听我说,秦军粮草已然不足,淮阴死守半月,城里也没剩什么东西,大军呆在这儿耗着更伤元气,哪还有余力押着那些俘虏,多一张嘴巴就要多吃一人的饭,就算你出去了也是一样,那些俘虏还是要杀光的。”
吴伯待他平复了一些,又接着劝道,“你要挺下去,不然他们都是白死。你若现在只是为了心里好受一些而出去一死了之,那是最不负责任,最没种的事情。你想想小豫,你出去了,把她扔给谁?”
吴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来,“我回去了,不能久待。你必须要坚持下去,你还握着那把断剑,你活下去我们就有希望。”
吴伯推开门,光线照进来,照在江木的身上,却没有任何温暖可言。吴伯又看了他一眼,他已经不习惯光亮,把脸别向了里侧,乱蓬蓬的头发上夹着茅草。吴伯叹了口气,他终究还只是个十六七的孩子罢了。
房子重新归于昏暗,江木一直呆坐着一动不动,好像很专心的听着远处的嚎叫声,就这样过了良久。“你又在害怕了么?”
江木回过神来,看到小豫正站在面前看着他,“你以前和那么多人打架从来都不害怕,现在我们都藏的好好的,你为什么又害怕了呢?”
江木两手扶住她,把额头在她额头上贴了贴,笑了一下,然后转身从草堆里悉悉索索的摸出一样物事,二尺多长,宽有一掌,上面包着一层脏兮兮的破布。“小豫,你能拿的动吗?”
小豫用一个小手抓住,稍微抬起来一点便支撑不住了,赶忙另一个手也加上,可两个手一起依然拿不动,最后干脆蹲下来,寻摸了一番,整个儿把那东西抱住,然后终于站了起来,抹的灰头土脸,笑嘻嘻的看着江木。
“小豫好厉害啊!”江木夸了她一句,用手擦擦她脸上的尘土,不过擦来擦去也没什么分别。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江木当即一把抓过布包,又塞回了草堆中。
“咣”的一声,门被踹开,几个秦兵闯了进来,四处扫视一番,小破房子一览无余,只有墙角里缩着个披头散发的乞丐裹在破烂的大氅中,年纪轻轻,身边还靠着个小女孩。
“喂,你,脸转过来。”
领头的秦兵对墙角的乞丐说。乞丐听话的把脸对着照进来的亮光,脸上都是黑乎乎的泥道子,睁着江木茫然地看着秦军,旁边的小女孩也用一样的神情抬头看着,她根本还懵懵懂懂什么也不明白。
城中随处可见这样的人,实在没什么特别,几个秦兵也不想在这破地方久待。这时那个领头的无意间看了乞丐的手上一眼,不由脱口问道:“喂,你手上的茧子怎么那么厚?”。
几个秦兵登时疑心大起,领头的这时注意到乞丐身下的草堆,喝了一声:“给我把那些茅草都掀开了。”几人拉开乞丐和小女孩,三下两下从里面翻出了那个二尺来长的沉甸甸的布包,“兵器!”几人都是心中一凛,当即打开一瞧,里面却是个扁长的石板。
领头的秦兵茫然不知何意,一努嘴问那乞丐:“你这搞的什么鬼名堂?”
乞丐畏畏缩缩的低着脑袋回答道:“回军爷,小的从前随着父母在采石场里砸石头,后来父母亡故,剩下我和小妹,这块石头可算是当作父母的牌位,因此一直带在身旁。求军爷手下开恩。”几个秦兵一听,合情合理,砸石头手上茧子厚也属应当。领头的点点头,把石块往地下一抛,这才离去。
杀降第五日傍晚,王贲亲自站在刑场边上,看着天黑前最后一批俘虏砍完,旁边张道成一瘸一拐的过来附耳说道:“楚军俘虏所剩不多了,这姓荆的小子真是沉得住气,大人你看如何是好啊。”
王贲瞥了他一眼,见他走路不甚利索,右臂因救帅而被荆天明打折,现下绑着根木棍,只怕八成是要残废了,这光景颇有些凄惨。这张道成虽说心如虎狼,手段阴暗,但是对他王贲却一直忠心耿耿,故而王贲虽不喜他,却也一直留用。
王贲听他问起,轻叹一声,然后说道:“张道成啊,我平日对你心中不喜,多有责打痛骂,你记恨我么?似你平日这等辣手算计,将来如有一日飞黄腾达了,是否第一个先拿我下刀呢?”
张道成一愣,正色道:“大将军有所不知,末将非但不记恨将军,反把将军视作恩公啊。末将确实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物,自己也清楚,因而除大将军之外,无处得寻容身之所。大将军胸怀非常人所能及,乃是一代豪杰,既英雄了得,亦能容得下末将这等人为用。只怕离了大将军,末将亦无甚好日子过。”
“呵呵呵。你倒是想的通透。”王贲听了这番话,心中略有喟叹,看着夕阳沉默了片刻,然后道,“传令,今晚不歇,继续砍。”
这一夜全城无人入眠,无不毛骨悚然,要么求告天地,冤魂死鬼切莫来寻;要么也求告天地,赶紧一个大雷把荆天明劈死吧。
有胆大的出来上茅厕,却见城门那边红光漫天,城中弥漫着一股怪异焦臭味,原来是城门外那个大坑之中的尸体堆了这几日腐臭难当,秦军怕再生出些疫病恶疾,于是今晚点上一把火烧个干净。有那些知道缘由的秦兵和百姓,闻到这个味儿,脑中再一多想,立刻就吐了。
整整一宿,城中始终不得消停。除了惨烈之极的嚎叫声,还有就是有人睡不着起来念念叨叨,要不就是出来吐,然后吵的隔壁人愈发心烦。
有些脾气坏的就探头出来骂街,骂声一起家中有婴儿的也开始哇哇大哭。城中有宵禁令的,狗乱叫都拖出去宰掉,那些站岗巡逻的秦兵哪容得百姓这般乱法,见有些人闹得实在太不像话,万一要是起了暴齤动那还了得,于是就开始抓人,一抓人又哭又喊……
如此这般折腾下来,真是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江木让小豫把头枕在他腿上,然后帮她掩上耳朵,让她安心睡。小豫究竟是小孩子受不得困意,一开始觉得难入睡,到最后也还是睡着了。江木一动不动就地盘腿而坐,一副充耳不闻的架势,就这样一直熬到了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