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种谴责性的评价是:他在没有尽到武将职守的情况下就抛弃了部队并主动降伏于韩擒虎,是毫无武人节操的叛逆行为;而另一类评述则褒扬他为识实务的俊杰,避免了更多的无谓流血。不过,无论是哪一种说法,都足以认定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在投降后,又喊开了建康城门,致使韩擒虎虽然较晚投入战场,却抢在贺若弼之前攻入了陈后主的皇宫。
最先接待他的人正是隶属于韩擒虎麾下骑兵队的花木兰。虽然已在杨广和麦铁杖面前暴露了原先的女性身份,但在其他人面前,她依旧保持着男装的外表。
“这就是战争吗?”
遥望北方发生战事的地方,除了蔽日的黄尘和忽远忽近,时大时小的人喊马嘶之外,根本没有任何足以造成感性认知的东西。然则,即使是这些,也会不时淹没于自背后传来的鼎沸人声之中:
“可恶的家伙!毫无信义!”
在木兰看来,这支在理论上被友军“出卖”的军队,现在活象一个受气的小媳妇,只能以咒骂来发泄郁积于内心的情绪。
任忠出现在木兰眼前的时候,正是咒骂之声达到顶峰的一刻,这里的天空几乎被声浪掀翻了。倒是现在被认为是最大受害人的韩擒虎反而以出奇的平静之姿坐在胡床上与配下大将王颁下棋。听过消息,他不作一声,继续专注于打角上的一个“劫”。对面的王颁却怒不可遏,拍案而起了。从对陈的仇恨而言,王颁的反应也是相当正常的,所以包括韩擒虎在内的人都不觉得如何奇怪。
没临大战之前下上一局棋,是韩擒虎多年来养成的一个习惯。尤其是在心情烦乱的时候,棋风反而愈发狠辣,但流连于黑白之间并不能使他产生如入桃源而忘返的感觉。拈子沉吟时,眼前的棋局就变成了纷繁复杂,金戈铁马的战场。这条白色的大龙是陈军的阵势,黑色的边与角就是隋军的阵地,游离于其间的那些黑白互见处就是短兵相接的搏杀。从棋风上说,韩擒虎属于稳健型的棋手,看似守拙归朴、平淡无奇的路数中,往往异军突起,陡现杀机。很多人都说,他在战场上的表现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与贺若弼大开大阖、咄咄逼人的风格完全是两个极端。然则,他现在的心中却正在检讨着自己的性格,因为他看到在战场这个大棋局上,贺若弼分明已经领先了一招。
被竞争者超越,这决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所以韩擒虎也分辨不出自己的感觉,是焦虑还是愤恨,恼怒还是怨毒,亦或是诸般情绪都有一点呢?也许还不止那么一点点呢!
“景彦!”他终于在举棋不定之后将白子点在了气眼上,“为大将者,最忌遇事心浮气躁。所以,要沉着。”
这个道理,将门出身的王颁何尝不知。于是他尽量克制了情绪,但还是无法按耐住迫切的心情。
“大人,快去向高相禀告一切吧!请高相将贺若弼治罪!”
“现在?当我军胜势之际处置大将?你认为高相会怎么做吗?”韩擒虎连眼皮都没抬,就否定了这个提议。
“但是战后应该会有所追究吧?不然何以肃军纪、正国法?”
“谴责战胜者吗?这不是高相的风格。”
“将军可以上书弹劾他!”
“罪名呢?”
“为了一己的功名,让五百名士兵去白白送死!”
“如果判断无误的话,那只是一个迷惑扰乱陈军的计策而已。要知道,近来各路人马抓获的陈俘何止万数?把他们冒充为我军的士卒,任陈军割取首级以求恩赏,从而在敌军内部制造混乱,创造胜机。这是相当高明的计策。如果我们拿去做为口实,会被讥笑为愚鲁之辈的。”
“会是这样吗?”王颁睁大了眼睛,脸上的神情半信半疑。
“是与不是,本身并无差别。打仗总要死人的,以小损换取大胜,也是兵法的常识。比之白起、韩信做为来,只付出这么一点代价,应该算是菩萨心肠吧!”
“无论如何,总是瞧不起这种使用诈术的行为!”
“没用的,省些气力吧!”韩擒虎为自己取了一杯茶喝着道,“天下人的眼中只有胜利者,在胜利的光环下,正颜厉色地指责也会被当作嫉妒的阴风。”
“那就请圣上来做出公断吧!当今圣上是可是千载难逢的明君啊!”
“正因为今上是明君,所以不会做出拂逆人心的决断。”
“难道说就这样任凭那个家伙在光天化日之下窃取功名吗?”
“在功名的十字路口上,先起步者未必就是第一个到达终点者。”韩擒虎放下茶杯,脸上淡淡的。他的口气也是淡淡的,唯有眼神是坚决的。
“大人莫非早已胸有成竹了吗?”
王颁的愕然还未持续一分钟,任忠来降的消息已经由木兰的秉报呈现在他和韩擒虎的面前。
“任将军深明顺逆大义,可喜可贺。”
“老夫不惜背缚叛将污名来此,并非是来听空话的。”对韩擒虎的形式化回应,任忠报以冷淡的口调,“虽然战败已经成为必然的事实,但老夫还不至于为了一纸赦书前来阁下的军门行乞!”
“那么请问阁下造访,究竟有何贵干呢?”韩擒虎的口调虽然平静,但内心却早已怦然有所触动了。一种突然发生的奇妙直感告诉他,预言中的人物已经呼之欲出了。
“阁下也正在为功名旁落而烦恼吧?”
韩擒虎并未规避任忠的单刀直入,用力地点头。
“很好!子通公的坦率为自己赢得了时间和机会!”任忠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若是老夫有能力帮助您取得超越战败十万大军的绝世功勋,就不必再烦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