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石禅师再也苦熬不住,一张口,肚中的污秽之物喷薄而出。他跌跌撞撞地喘着气道:“天杀的清妖,毁了老衲的道行,日后碰上,休想逃出老衲之手!”
“大和尚甘愿自受,怎么反而又生憎恨?那清妖言而有信,也算对得起大和尚的一番苦心了。”树上传来一个女人的笑声。
隐石禅师暴怒异常,喝道:“何必鬼鬼祟祟躲在树上,如前来寻衅滋事,老衲奉陪到底……”
古樟上跳下一个人来,她正是和殷玉羽在绍兴交过手的“辣手西施”谷幽兰。
二十二、隐石禅师(三)
隐石禅师已烂醉如泥,由众僧抬回禅房歇息。
殷玉羽问道:“谷女侠藏而不露,清兵一走即现真容,此行是来找在下的晦气?”
谷幽兰正容道:“若在以前,我定找公子的晦气。今非昔比了,哪有闲心赌一时之气。公子技艺过人,这屠夫凶残之极,今日为何不出手?”
殷玉羽道:“谷女侠为何不出手?”
谷幽兰道:“老和尚的心思你还猜不透么?怕累及无辜。”她的脸上忽地转为阴郁,长叹了一口气。自离开绍兴后,她转遍了宁绍间的山山水水,总无缘寻觅到诸葛长虹的一点踪迹。她又转道南来,不期与殷玉羽在此地相遇。她说寻找了数年,心也有些累了,准备先到仙都师兄家休息些日子,再作打算。
殷玉羽一听,淡淡一笑,带她到了寺内,指着一间屋子道:“你先进去看看,里面的人是谁?”
谷幽兰见殷玉羽神秘兮兮的样子,睁大双眼问道:“是谁?难道是那大魔头?你以为老娘会怕?”她抽出宝剑,推门进去,陶思诗正满面愁容地坐在床沿。见她容颜憔悴不堪,她一把抱住陶思诗惊问道:“好侄女,告诉姑姑,是谁把你害成这样?”
陶思诗放声大哭道:“我爹我娘都死了,爹是被娘气得吐血而死,娘又自断经脉而死……”
“你娘?你爹不是说她二十年前已死了,怎么她又活转来了?”谷幽兰似坠入云雾之中。
“她没死,当年她离家后到了辽阳帮,当上了新的雪花夫人……多亏殷公子相救,我才能活了下来。”
殷玉羽一想他们是上下辈关系,也许有许多真话要吐露。自己是个外人,横在中间又不便插嘴,恐在旁不便,借故退了出来。
他走到江边怔怔地望着一泓深潭出了神。潭中有一旋涡,一片枯叶孤单单在水面旋转,就是逃不出旋涡,看着看着猛地触动了他的心机。自己正是一片枯叶,原以为一寻到仇人报了父母之仇,便可回山复命。岂料报仇未成,人如陷入旋涡之中,淹留在江南。触景生情,不由得感慨万千。
他一想到诸葛长虹,心头一震,他得抓紧离开此地,早一日寻到仇人,大仇一报,早一日返回峨眉。现下,不知师父怎样为他担忧哩!自己倒好,与陶思诗相处了几天,心中竟多了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心中有些惭愧。但要他离她而去,心中似乎少了点甚么,一下子空落落地飘浮在空中。她的心上人是肖玉安,是好是坏是他们自己的事,自己何必陷入其中。有谷幽兰前来相伴,自己正好趁机离开,免得日后徒添烦恼。他转身返回寺中,想牵出白马离开,刚走到门外,听谷幽兰正在劝说,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谷幽兰说道:“好侄女,既然肖玉安移情别恋,你干脆和他一刀两断,到时让姑姑一刀把他宰了。你可要记住,世上的男人大都靠不住,你说殷公子人品好武功又高,但你怎么忘了,他曾羞辱了你父亲,这奇耻大恨你怎能不报?”
陶思诗哭道:“父亲之死与他毫无干系。这几天多亏了他细心照顾,我才恢复了神智。”
好个阴险的女魔头!殷玉羽呆在门外,几次想伸手推门又缩了回来。寻思着还是早一刻离开这是非之地。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好东西,快步去禅房向隐石禅师告别,但隐石禅师仍在沉醉之中。
他眼见远处峰峦相叠,崎岖山道也不便骑马,又恐蹄声惊动了谷幽兰和陶思诗,生出些无端的纠缠。罢罢罢,且将白马寄养寺中,回来后再来取回。一离开禅寺,他心中又未免怅然若失。一想到不久便可报二十多年的家仇,又使他异样的振奋。午后的天气异常炎热,路上少有行人。他走到一个渡口,前面有三条岔道,不知该走哪条路?路旁有一株古槐,枝叶如盖,他走进浓荫,背靠古树,等待过往的行人。
江对面的山路上急匆匆地走来八个行动鬼祟的人,他细一辨认,走在前面的似乎是独脚大盗叶宗朋,跟随其后的大概就是关东七煞了。这一伙盗贼怎会在这一带出现?是不是踩好了地盘,又要干那伤天害理之事?殷玉羽摸出了三颗玉念珠。又想起了金衢道上那位不知名的老者被念珠所伤,几乎丧了性命。细看之下每颗玉念珠都雕刻着三个形态各异的人象,一个横卧,中指指天;一个立马,五指后拂;一个双臂交错,十指如爪。他隐隐觉得其中含有甚么招式,试着比划了三个姿态,但不明白有甚么用处。
叶宗朋一伙已转上了一条山岭,身影已渐消失在绿树丛中。殷玉羽不再犹豫,一跃而起向岭上追去。他的轻功胜出叶宗朋一伙许多,几个起落已只相距十几丈。山道两旁是密匝匝的竹林。他怕自己的长衫太过显眼而被对方发现,在林中换上了紧身衣铐,戴上了人皮面具。这样纵然碰上熟人,也使对方认不出自己。他自知许多冤枉账都算在他的头上,虽问心无愧,但眼看着干那伤天害理之事焉能不管?往事可作前车之鉴,多个心眼少一些麻烦。看来,日后多戴上人皮面具,不失为是一种明智之举。
岭上却是一片平地,一条小径通向一个幽深的山谷,拐了几个弯,才发现里面有几间土墙瓦房。殷玉羽疑道:“如此荒僻之地,连个人影也没有,叶宗朋前来到底为了何事?是了,大概是先到这里歇脚,入暮后再外出抢劫。”
叶宗朋一伙走到三间破旧的房屋前,推门而进,随手又关上了门。殷玉羽选中了房屋对面的一个山坡,叶宗朋若外出,可瞧得一清二楚。他挑中了一处密林,隐身其中,时间尚早,他准备先睡一觉。
夜色终于降临,对面屋内闪出一点昏暗的灯光。殷玉羽正准备动身一探究竟,背后一只大手按在了他的肩上,他应变神速,飞脚上踢之际趁机腾空而起。人在半空已抽出玉尺,在空中一拧腰身,鹰隼般地向下击落,然一击落空。他惊诧之余,冷冷地瞪视着对方。
对面站着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乞丐,腰上挂着一个大葫芦,脚步微移,已避过了殷玉羽的几次搏击。他连换几种招式,连对方的衣襟也没碰到。乞丐道:“咦,你不是殷公子吗?怎易成这等模样,老乞曾见过你。”
殷玉羽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在何地见过这个老丐,能悄然无声地来到他的背后而令他毫无觉察,如果要取他性命岂不轻而易举?想不到他在荒山之中碰上了一位风尘异人。见他对自己并没恶意,他又问道:“请问前辈高姓大名?”
老丐大摇大摆地走到他面前,往地上一坐,取下葫芦喝了一口酒,大大咧咧道:“免贵姓俞名冲霄,小兄弟要不要来一口?”
殷玉羽悚然动容,问道:“您就是掌法第一的北掌俞冲霄?”
“啥掌法第一,都是朋友们的抬爱,管它啥第一第二,全不能当酒喝。哎,俺还晓得你是清虚子的弟子,怎么对叶宗朋也有兴致?”
殷玉羽接过葫芦,大概有四五十斤重,估摸是铜铁所铸。他吸了口气,单手举到距嘴边一尺远时,猛地一吸,葫芦中的酒直线般地射入自己的口中。
俞冲霄道:“好功夫,不愧是清虚子的传人。”
殷玉羽正暗自得意,吸了几口又将葫芦递了回去。俞冲霄接过葫芦,一掌按在葫芦底上,葫芦中的酒向上喷出一条直线,俞冲霄俯首狂饮,轻呼道:“痛快痛快,老丐今日可碰到对手了。”他露了这一手,使殷玉羽佩服得五体投地。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在荒山上狂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