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秦人酒家(下)
远处莽莽苍苍的密林之中,千岩竞秀,一座银灰色的绝崖直插云天,在骄阳下,弥漫着氤氲的紫气。山脚下,青溪如带,被万木遮掩得时断时续,活泼泼的蜿蜒而来。山风吹过,沟壑之中松舒箫声,竹摇笛韵,更觉得静谧可人。
谷幽兰不禁为之神往,老煞星诸葛长虹选中这红尘飞不到的洞天福地,可谓眼光不错。如能杀了他,在此隐居,也不枉来到这人世一趟。她急问道:“山上是不是住着诸葛长虹,自号‘烟霞老人’的人?”尽管谷幽兰的声音很轻,殷玉羽已听得清清楚楚,这才知道谷幽兰的仇人也是诸葛长虹。
柳若烟道:“听说他便隐居在石星岩的洞中,可谁也没见过他。只听说他与明智寺的无持大师交情颇深,时有来往,此外便一无所知了。”
谷幽兰走了回来,想和殷玉羽商量如何对付诸葛长虹之事。她听说他和诸葛长虹有抄家灭门的深仇大恨,两人最好联手对付。可殷玉羽心里怎么想呢?她想了一会道:“殷公子,我将侄女交给你,你可要善待她,否则我可不依。”话中之意不言自明,从今后大家都是一家人,到时求你,你便不得不依。
高天云走到殷玉羽的面前,道:“公子,还记得金华一家小药店么?你匆匆送柳浪居士来又匆匆离去!”殷玉羽恍然大悟,道:“你就是那个郎中?”高天云笑道:“咱俩可算是老相识了。”
杜依梅对谷幽兰道:“大妹子,我知道你是谁了,二十多年前大名鼎鼎的谷女侠,算是不争不相识了。”
谷幽兰甚为不好意思,福了一福算是还礼。她指着石星岩对殷玉羽道:“公子啥时动身?”
殷玉羽微笑不语。他不想让过多的人晓得此行的目的,也不想和谷幽兰联手。他要单独一人和诸葛长虹一决生死,取下他的首级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
外面响起“蓬蓬蓬”的渔鼓敲击声,渔鼓道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道:“哪个是陶寒江的女儿?去年贫道好心好意去报信,反中了陶寒江的暗算。听说他已死,这账得他的女儿来还!”
今日他本在山中练功,听到小兵在说今日来了五个好汉,其中一个叫陶思诗的小妞娇丽绝人,听说是甚么“圣手医隐”陶寒江的女儿……想起去年之辱,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他立马风风火火地赶下山来。
有仇必报,恩怨分明,是江湖上的一贯规矩。渔鼓道人性子一来,早已不听别人的规劝。殷玉羽见渔鼓道人来得凶恶,与谷幽兰双双抢出,站在陶思诗的身前。渔鼓道人不认得谷幽兰,却认得殷玉羽,想不到他已和陶寒江的女儿勾搭在一起!这种没志气的人狗屁不值!他气得哇哇大叫,两片简板向殷玉羽的天灵盖夹去。殷玉羽因陶思诗偎在身旁,避之不暇,伸手便向简板抓去。简板虽是两片竹片,在渔鼓道人的手上使出来不亚于两把利剑。他见殷玉羽凭地托大,怒吼声中简板一合,改夹为劈,分击殷玉羽和陶思诗两人。殷玉羽滴溜一转,早已带着陶思诗转到一丈之外,刚抽出玉尺,谷幽兰一声轻斥,渔鼓道人的脸上已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渔鼓道人气得七窍生烟,目光搜索着打他的人。刚侧头,又挨了两个耳光,连谁打他都看不清楚。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一个人看清是谁出手。渔鼓道人咆哮如雷,朝着四周漫骂。谷幽兰笑吟吟地走上前道:“你如要算账老娘就让你饱尝‘天门无影手’的滋味!”
渔鼓道人一听到“天门无影手”,瞿然一惊。早年他听到过“天门无影手”的厉害,骂道:“靠偷袭得手也算本事?多管闲事的贼婆娘,老道难道就怕你了?”他用渔鼓朝谷幽兰连敲,谷幽兰的耳朵嗡嗡作响,头脑一阵昏晕。柳若烟和陶思诗身子摇摇欲倒。谷幽兰发觉渔鼓内藏有杀机,睁圆双目一剑刺向渔鼓道人。渔鼓道人把渔鼓一横,只听见“叮”的一声,原来他的渔鼓不是竹子做成,而是黄铜铸成。但谷幽兰的“天门无影手”有神鬼难测之功,渔鼓道人劈出的简板反击中了自己的右臂,痛得他几乎将渔鼓掉落地上。渔鼓道人移宫换位之时鼓足了内劲,手中伸出简板夹住了谷幽兰的利剑,谷幽兰急切间无法抽回。渔鼓道人又将渔鼓一拨,向谷幽兰的身上撞去,发狠道:“老道如连个娘们都斗不过,从此不再迈入江湖一步!”
这一招凶险异常,谷幽兰如撤手,尚可全身而退。如不撒手,必然五内迸裂。她见情势危险,错步转身,避过了渔鼓的一撞,手中的宝剑用力一推,左手又使出“天门无影手”中的“无常捉鬼”,一拳直击渔鼓道人的腹部。怎知有如击中了一团棉絮。谷幽兰见情势不妙,想抽手后退,拳头已被吸在肚皮上。
渔鼓道人哈哈大笑道:“芥末小技,也敢在道爷面前摆显。不管你是女鬼头女魔头,道爷向来就是降妖捉怪的。”他正得意地狂笑,谷幽兰抬起右脚踢中了他的长强穴。他大叫一声蹦起一丈多高,如泄了气的皮囊从空中跌了下来,额上冷汗直冒,怒骂道:“好个阴狠的女魔头,这个地方你也敢踢,今日饶你不得!”一按渔鼓的机关,一蓬细如牛毛的毒针射向谷幽兰。
在众人的惊呼声里,谷幽兰一个旱地拔葱,凌空而起,任她反应得快,几根毒针还是刺中了她的小腿。她忍住剧痛,手中的宝剑惊虹厉电般地直取渔鼓道人的咽喉,岂知刺到一半,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渔鼓道人又欲按动机关,高天云飞身抢出,随手一挥,细如牛毛的毒针尽挥落花溪之中。他喝住了渔鼓道人,柳若烟救回了谷幽兰。高天云十分气恼地看着渔鼓道人,争胜斗强,斤斤计较,既是山寨中人,那就应抛弃鸡零狗杂的怨仇,共同抗清。
柳若烟挽着谷幽兰坐下。唐明睿和陈梦瑜甚是关切,过来察看伤势。唐明睿道:“待我去问问老道。”他刚想转身去向渔鼓道人讨要解毒之药,谷幽兰咬牙切齿道:“就几根毒针还毒不死老娘,用不着向他求情。”陶思诗一看毒针,笑道:“姑姑尽可放心,毒针上只是剧烈麻药,不一时便会自行消解。”
高天云怒视着渔鼓道人道:“目无法令,锱铢必较,自作自受!”渔鼓道人有些怕高天云,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垂首一声不吭。高天云抱起渔鼓道人,临走前叮咛付冠夫妇好生款待,且将各人安置在店中居住。唐明睿随高天云到了外面,道:“高寨主,在下与陈兄弟此来有要事相告。听说马士英在新昌山中已投降清军,现带领清兵四处搜索抗清的义军,各地盘查甚严,请各位务必提高戒备之心。司徒大侠诸事办妥后,即到山寨共襄义举。”
付冠夫妇盛情款待众人。唐明睿陈梦瑜与殷玉羽再次相逢,酒兴大发,轮流向殷玉羽敬酒。
陶思诗不善饮酒,只抿了几小口便站了起来,巴望着殷玉羽亦快点结束,陪她说说心里话,见殷玉羽已面红耳赤,仍无歇意,眼含幽怨走出门外。
殷玉羽一再告诫自己,报仇在即,以免酒醉误事,但付冠和杜依梅敬过来的酒又不得不喝。几轮一过,他已有七分醉意了。
是夜明月如水,山中分外的宁静。陶思诗与谷幽兰柳若烟同处楼上一室。殷玉羽单住底层的一间。人未醉时神更清,运思更为迅速。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了无睡意。门外微风吹过屋前的大树,树叶飒然,他睁开了眼,估计时近四更。他贴上人皮面具,悄然无声从窗口跃出,倾听谷幽兰三人的住处,没一丝声响,正在沉睡之中。月色中,石星岩遥遥在望,他提了一口气,身影就如驭电追风一般地向石星岩而去。
距石星岩一里许,已见绝壁千仞,便是猿猴也难以攀援。除了溪涧的流水声外,拂晓前的峰壑分外的寂静。殷玉羽一路上游目四顾,阴阳两侧的山中并无竹篱茅舍,不知诸葛长虹深居何处?
山中缓缓地腾起一团团雾气,整座石星岩隐没在晨雾之中,那是黎明即将到来的前兆。殷玉羽惟有等待雾气尽消后寻找了。从为人而言,诸葛长虹是一代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从武功而言,他又无愧于是当代绝顶高手,殷玉羽不敢有一丝的轻忽大意,知稍有不慎,将遗恨千古。
路旁有一块高大的岩石,光滑的石壁上刻有一首自度词:“山花尽日逐水流,归隐弃吴钩。都道人已老,故国变荒丘。叹世间,奈何情,空回眸。忆当年,官贪吏墨,却道莺歌燕舞话*。惟剩花溪水,纤尘不染向北流。”落款是“烟霞老人”。他细细察看四周的山势地貌,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小的地方。因为这是一场生死大搏斗,如果不辩形识势,一旦进退失据,后果不堪设想。突然,前面山岙中隐隐传来杀伐之声,难道是谷幽兰抢在他的前头,已和诸葛长虹交上了手?他循声赶到石星岩下面,密林间的山道上传来密集的刀剑撞击声。他蹑足潜行,隐身在一株大树之后,只见四个劲装蒙面人正和一个长衫蒙面人高呼酣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