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鹤笑容不变,和气地说:“我将此书托付给先生,是想以先生家学之渊源,才能妥善安置施用此书。如今想来,区区青州长史之位,是屈就先生了。相州要种地,青州也要种地,天下但凡有黄土红泥的地方,都要种地。秦廷有司农卿,主管农桑水利之事,我家岂能没有?”
如今陈家各地都有东楼派出去的幕宾分管民务,但,天下将定,谁又不想三令九卿之荣光?
天下打了这么多年,有功之臣无数,都等着陈起当了皇帝,兄弟们跟着分猪肉,个个加官进爵,当大官,成世家,荫及子孙万代。可是,官职就那么多,总会有人旁站一步,不可能各人都满意。
好家伙,现在沈俣就跑来说了两句话,司农卿的位置就到手了。
沈俣也挺意外,看着谢青鹤。这位置也能随口许出来?司农卿这位置在各时期的叫法不一样,搞好了它就是九卿之一,搞不好也是九卿附贰。这么重要的位置,不得跟家主商量一下?
“恰好白先生这两天也快到了,叫他想辙给英姿先生调几个人手。今年春耕是赶不及了,年中筹备妥帖,争取明年赶上。农具可以先试着打造,这个……九阳,我们在青州有能冶铁的作坊吗?”谢青鹤现场抓人。
常朝点头道:“有熟手工匠,弄个作坊也就三五天的事。相州那边也有人。”
“你跟沈长史私下勾兑,真立了衙门也得有自己人,不好总往私下拆借。紧着农部那边去吧。生意可以放一放,叫匠人再带一带新人。”谢青鹤又点名杨奚,“杨世兄,你来。”
杨奚是被谢青鹤捡回来的小可怜,因家中不重视,其父兄蔑称其字紫奴。寻常人交往时不直呼其名,尊称表字,是一种礼数。杨奚则是表字比正名更显奚落。谢青鹤一般都不称呼他的字。
杨奚一直在角落里窝着,准备抄录沈俣等人吟咏的诗句,哪晓得这群人诗作没有,打了半天。
冷不丁被谢青鹤点名,还很意外地尊称了一句“世兄”,杨奚连忙起身近前:“小郎君。”
“你在我这里抄了两年书了。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可愿跟着沈先生,去田间地头走一走看一看?”谢青鹤问。
“愿意!仆愿随沈先生亲近田亩,代小郎君劝课农桑。”杨奚也不是傻子,小郎君明显是要栽培心腹,他就是那个幸运的心腹!
谢青鹤就冲沈俣笑道:“得了,能写会抄脑子好,人也长得周正,给你淘来一个。”
沈俣起身与杨奚互相叙礼,也不介意谢青鹤塞人。
真正干活儿的人都知道,能干活的人越多越好。而且,谢青鹤的作派,又是叫常朝匀打造农具的匠人,又说叫白芝凤抽调文士,现在干脆把杨奚都给了出来,这是很认真地在给他搭班子。
——不是嘴上敷衍,说着玩闹。是真的把“司农卿”这个位置封给他了。
沈俣现在还主管着青州民务,给军户弄“慈幼院”的计划才初具雏形,谢青鹤拿着一本农书出来,沈俣就被调离了旧职,开始组建班子负责整个天下的农事了,速度快得有点不着调。
不等沈俣提及后事,谢青鹤也想到这一点了,安慰他:“不急,手里的事先做着,农部的事筹备着,等白先生他们到了,与阿父一起商量个妥善的方案,碍不着咱们种地的大事。”
天下大事,唯耕与战。
其他都得靠边站。
“青州府附近有空出来的屋舍么?找个地方支张桌子,杨奚先去守着衙门。九阳这边先把人和物资拨过去,试着把农具打出来。待白先生来了,商议出结果,英姿就不必两边跑了。”谢青鹤安排得马不停蹄,青州民务和治农之事都没打算放松,而且,他的吩咐非常自然,没有半点迟疑。
除了伏传之外,所有人都很诧异于谢青鹤的自专。
让沈俣主管天下农事,明显是个临时决定,小郎君最开始的打算是让沈俣在青州推广新农法。
也就是说,这件事他没有跟陈起商量过。家主会不会同意?就算家主同意了,心里难道不会对小郎君的独断专行生起猜忌?——任命安排天下农事,是独属于“皇帝”的权力。“太子”岂敢逾越?
现在大家关起门来说得火热,家主一句“不准”,所有筹备都得打水漂。
没有人敢提醒。沈俣说附近好像还能征几间屋舍,常朝点头表示马上就去拨人,杨奚则乖乖地收拾行李,准备去新衙门办公。反正白芝凤这两天就要到青州了,成与不成,也就在三两日之间。
这日议事结束之后,田文落后一步,待众人都走了,他才问谢青鹤:“相州虽好,地实偏僻,绝非立极之地。郎主军帐先驻菩阳,再驻恕州,想来早有迁延之心。”
谢青鹤微微一笑。
相州位置太偏僻了,陈家不可能在相州定鼎称尊。
但,相州的百姓怎么办呢?辛辛苦苦供养三军,终于打得天下,却让别地安享荣华,公平吗?
历史上的陈起就曾下令驱赶王都百姓,给迁居到王都的相州百姓腾地方。留守在相州的百姓也享有永世不征徭役、课税减半的特权。从这一点来说,陈起对“自己人”是非常慷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