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想吧。”公孙天成转身下楼,又道,“其实,想与不想都是这样,做与不做都是用的这条计。大人早些还席吧,元酆二十三年就要过完了!”
元酆二十三年过完,元酆二十四年在一片喜气之中降临。冬至前后阴霾的雨雪天气消失得无影无踪,日日万里无云艳阳高照,若不是花草还来不及发芽,凉城的人便要误以为是春天提早到来。尤其,北方的硝烟仿佛被大青河上的水气阻断,丝毫也传不到楚国来——纵然樾军占领了靖杨,又兵分两路,从南北双线逼近郑都江阳,楚国这边严格依照程亦风的方略有条不紊的执行着,从朝廷到百姓从京师到地方,没有一点慌乱,大年过完过元宵,继而准备春耕,竟隐隐有太平盛世之感。
正月十五,程亦风去赴了竣熙的元宵诗会,哲霖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两人谈了一场风月,连半句政务也没提——这么久的风平浪静,让程亦风都有点儿怀疑公孙天成是错怪了哲霖了。不过到了正月二十日,哲霖在朝会之后叫住程亦风:“大人,司马参将的那个案子查清楚了,纯属诬告。那张氏的丈夫是被一个叫马芹的人打死的。他与司马参将是同乡,且是一方恶霸。杀人之后是他收买证人又逼死了县官。因为我们惩办了冯春岩,冷千山的党羽一直在寻找报复的机会。不知怎么打听到了这桩陈年公案,所以就设下一条毒计。他们收买了马芹和当地的官员,要张氏上京告状,说,只要一口咬定是司马勤杀人,就给她二十亩地和一幢宅子,让她和公婆衣食无忧。但如果不做,就让张氏在家乡无处立足。张氏迫于无奈,才只好走了这条路。”
“是这样?”程亦风将信将疑,感觉这故事简直像是说书,“那么袁大人有何打算?”
“下官看应该顺藤摸瓜,好好惩治一下这伙为了党派纷争就诬陷忠良置国家法纪于不顾的人。”哲霖道,“下官要在疾风堂立案调查此事,等所有证据齐备之后,就移交吏部和刑部。未知大人意下如何?”
程亦风沉吟了片刻:“虽然你疾风堂是我兵部的下属,不过你要怎么做事,只须按照当初的细则来。细则上既然有‘独立查案’这一条,我自然不能阻止你。然而我所担心的是北境的安危。你千万不要在这关头将北方边关的将领统统拉下马,给了樾寇可乘之机。”
哲霖皱着眉头:“大人说的是……要不,下官暂时将这个案子压后,待战火平息之后,再做打算?”
“那再好不过。”程亦风道,“还有那位张氏,毕竟也是为人所迫,不要太过为难她。”
“是,下官知道了。”哲霖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这之后又过了几天,也平安无事。北方的消息说,玉旈云在靖杨城逗留良久,原本以为她有何阴谋,后来才发现是郑国冬天里竟然遭了大水,樾军虽侥幸没有被洪水吞没,但道路泥泞,耽搁了行军。而且据探子回报,玉旈云身染重病,军医已经数次建议她回后方去休养——若她果然离开前线,樾军南线就只剩下石梦泉一个指挥官;若她不走,看情形是拖不了多久的,简直是老天要帮助出国除掉这个劲敌。是以,司马非认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连给程亦风发了数封急信,请求让自己挂帅实施北伐——这些信当然如同石沉大海。
程亦风也接到了司马勤的信,汇报在镇海操练水师的情况。虽然年轻人信里并没有明说,但是字里行间隐隐可以看出,他在向垂杨的手下受了不少委屈。不过他依然安守本分,训练水师,还指出了过往水师训练中许多不足之处,自己也提出相应的建议,请示兵部实施改革。众人看了他的建议,都觉得有理。立刻就按照其中所说的奏请竣熙,竣熙批复准许之后,便置办所需的各种辎重细软运往边关。
这个年轻人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程亦风想,倘若就这样白白成了党争的牺牲品未免就太可惜了。再一细想,其实哲霖这个年轻人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为什么总是要搞些阴谋诡计呢?他心里到底想要什么?或者大家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将一切心结解开,就可以真正和和气气地共事下去?
虽然这想法未免有点儿天真,但是一旦在心里萌芽,就让他有一种无法克制的冲动。他想去问问哲霖:究竟要怎样,才能一起在朝廷里为了百姓为了楚国的百年基业并肩奋斗下去。若是有什么合理的愿望是程亦风力所能及的,一定帮他实现就是!
起了这主意,他就吩咐人备下车轿往疾风堂来。只不过才到半路就被堵住了,看外头,人山人海,比描绘还热闹。小莫自告奋勇去看究竟,回来是面如土色:“大人,不好了!陈国夫人崔女侠带着一队人要冲进疾风堂去。已经打了起来了!”
“什么?”程亦风一惊,想起早先崔抱月和哲霖碰面,言语之间对哲霖当上武林盟主之后引发武林动乱十分不满。但崔抱月经过大青河一役行事已经稳重了许多,应该不会光天化日之下率众冲击官府衙门。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呢?
“大人要不要过去看看?”小莫问。话音未落,程亦风已经下了轿子来。他便连忙在前开路:“闪开闪开,程大人到了!都让开条路!”
围观的百姓果然就让出路来。老远,程亦风就可看见圈中一对青年男女正打得难舍难分,正是哲霖和崔抱月。男的闪转腾挪,如同出水蛟龙,女的纵跃翻飞,仿佛蛱蝶穿花,一忽儿你踢到了我的胸口,一忽儿我切到了你的脖颈,真真险象环生,看得人眼花缭乱。不过,也就是外行人才能看得如此热闹,内行的便能看出,其实哲霖根本是逗崔抱月玩,连三成功力也没有用上,处处用虚招引崔抱月上钩,然后就闪身避开,连衣角也不让崔抱月沾上一片。这里内行的人,除了疾风堂的诸位之外,也就只有崔抱月。她已经把力气耗费了大半,却对哲霖没有任何威胁,怎不焦躁万分,因将银牙紧咬,一招快似一招,想要尽快逼哲霖露出破绽。
程亦风一边向前走着,周围的百姓就一边跟他打招呼,也有七嘴八舌告诉他事情经过的。然而人多嘴杂,实在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待他到了圈内,冷不防被人抱住了双腿:“程大人,您要替我们做主!”
程亦风被吓了一跳,低头看时,只见脚边跪着一对须发皆白的老夫妇,一边一个抱住他不放。他赶忙去扶着二人,道:“老人家,有什么话请慢慢说。”
“请大人替我们申冤,为我们做主!”老夫妇哭道,“我们的儿子叫人打死了,媳妇来告状,又叫这个狗官害死。这还有天理么!”
程亦风愣了愣,那边哲霖已经摆脱了崔抱月的攻势,跃到了程亦风的面前:“大人,此事蹊跷,一定另有内情,请跟下官入内,听下官细说。”
“休得狡辩!”崔抱月厉喝一声追到了跟前,“程大人,这个袁哲霖奸诈狡猾,之前为了夺得武林盟主之位已经用尽卑鄙手段。如今为了巴结讨好,故意放走了杀人真凶,还将苦主也灭了口。像这等没心没肺的衣冠禽兽应该赶紧剥了他这身兽皮,再将他斩首,为张姑娘报仇!”
听到这里,程亦风猜出了大概——看来果然不出公孙天成的所料,张氏送了性命。他一方面为这妇人惋惜,一方面又感觉心底一阵寒意透骨——哲霖他果真没安好心,他果真是要兴风作浪了!
“大人请听我说。”哲霖道,“张氏一直住在疾风堂的后院里,昨天她说到了她丈夫的忌日,所以要出门去庙里烧香。下官特意派了一个人陪她前去。谁知她半路谎称出恭。因男女授受不亲,我的人也不敢跟得太近。不留神,就让她跑了,一宿也没有找到。今日催女侠带了她的遗体来,才晓得她已经遭了毒手。”
“呸!”崔抱月啐道,“分明是你把张姑娘骗出城去,又杀了她灭口。天可怜见,张姑娘当时并没有死,爬到了我们民兵营的门口。她临终之时告诉我,是‘疾风堂的袁大人’下毒手杀她。人之将死,她何苦还要诬赖你?整件事情根本都是你的阴谋。若不是我依着张姑娘的遗言去城外的客栈里及时寻着刘大爷刘大娘,恐怕连他们也要枉死在你的手上!”
那刘姓老夫妇也连连点头:“千真万确。我们随着媳妇上京来替儿子申冤,谁知媳妇一去不回。昨天夜里又忽然有蒙面人拿着刀撞进我们的房里来。若不是崔女侠出手,小老儿夫妻俩也要下地去陪儿子媳妇了!”说时,声泪俱下。
“大人……”哲霖还要申辩,崔抱月又是一通抢白:“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了!杀张姑娘丈夫的是司马元帅的儿子司马勤。你为了要自己升官发财,就想包庇司马勤,又使出你在武林中用的那些老伎俩。你先扣押了张姑娘,又悄悄将她杀人灭口——哼,你在朝廷中好事多为,我崔抱月早就看不过去了,今天非收拾你不可——程大人,你说,是立刻将这禽兽扭送到衙门里,还是让我一剑杀了他来得利索?”说着,“呛”地拔出了长剑来。
“陈国夫人!”哲霖横眉怒目,“你口口声声说我妖言惑众,有何证据?我疾风堂奉太子殿下之命刺探敌情调查冤案。杀人凶手是一个叫马芹的地方恶霸,跟司马参将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没有关押张姑娘,之不过是在结案之前要保护她而已。她惨遭不幸,的确是我疾风堂失职。然而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我门前闹事,根本就不能替死者申冤报仇,只会阻碍我缉拿真凶而已!”
“什么马芹牛芹的!”崔抱月啐道,“都不晓得你从哪里捏造出来的!程大人,你可不要信他。你就派人去查一查,把司马勤和什么马芹牛芹的找来对峙,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你不说我也要查!”哲霖不待程亦风说话已经抢着道,“不过这是杀人的命案,程大人是兵部尚书,这与他毫无关系。陈国夫人要有心帮忙,就与我一同去见刑部尚书谭大人。总要叫案情水落石出,不求还我自己一个清白,只求还死者一个公道,也不让司马元帅和司马参将令名受污。”
“好,去就去!”崔抱月道,“我看你这伪君子还能假装到几时!”她“唰唰”挽个剑花,收了利器,又招呼民兵一同扶了刘氏老夫妇往刑部去。
哲霖也嘱咐疾风堂诸人好好清理现场,其余公务一切照旧,他“去去就来”。便大义凛然地跟着崔抱月一同走了。经过程亦风的身边时,还说道:“大人放心,我答应大人的事一定做到,兵部不会乱,朝廷也不会乱!”说罢,分开人群,头也不回而去。
程亦风愣愣的,一时有点儿没反应过来——按照公孙天成的推测,哲霖要将程亦风拖下水,要说这一切都是受了程亦风的指使。他现在如此一力承担,究竟是想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我其实现在在宁夏同心县马高庄乡沟滩村
和西部阳光的志愿者在一起
今天网络才修好了,就上来更新了